削藩策、分税制与316万个千万富翁
美第奇效应 2023-09-02 云阿云智库•帝国策
导读:动辄八位数的一线城市房产集体松绑,救的是市场,还是“新藩”?可以说,新时代的“藩”似乎又隐隐约约出现在地平线上。这次,我们还会有分税制这样的惊世妙计,削藩成功吗?
316万个富翁和新时代的“藩”。
一、最危险的削藩策
皇帝,是个高风险职业。
从秦朝到清朝,中国有大概不到340个皇帝,他们当中有三分之一不是寿终正寝,而是死于非命。这导致历史上的皇帝的平均寿命仅39.2岁。如果把割据小朝廷的皇帝也算进来的话,那660多个皇帝中非正常死亡的比例更高达44%。
皇帝之所以死这么多,主要是考题太难了。中国皇帝的都要面对两次考试,一次是“削藩”,另一次“传位”。咱们这次主要讲讲“削藩”。
所谓“削藩”,可以指狭义上的剪除皇族藩王,也可以指广义上的削减权贵集团。每个皇帝上台前后,第一道考题就是“削藩”,有的人面对的是自己的兄弟叔伯,比如烧成灰的朱允炆,有的人面对的是强大的功勋权贵,比如面对司马师的曹芳。
这帝王第一题的难度之高,超乎想象。削藩削的急了,就会有朱棣、秦王这种狗急跳墙之举,轻则国家内战元气大伤,重则直接一命呜呼青史抹黑。朱允炆被他叔叔逼死南京城头,一个让大明囚犯少了三分之二的仁德皇帝,被编排成了喜爱巫术沉迷女色的纨绔三代。削藩削的轻了,权贵尾大不掉,甚至皇权旁落,手令不出紫禁城,比如临死都没从东林党追债成功的崇祯帝
哪怕青史留名的能君,也常被“削藩”给难住。汉景帝何等道行的明君,因为削藩也闹出七王之乱,差点把文帝的遗产给折腾光。十全武功武德溢出的乾隆,1736年登基之后,整整十年夹着尾巴做人,从来不敢整大臣,直到1745年之后才敢出手,整饬权贵。
中原王朝,要不两三代而亡,要不就是两百年朝上,很少不上不下的。全都是因为削藩这个考题太难。削藩策考得好,王朝至少150年起板躺赢,削藩策不及格,五十年就是上限。
二、“中央有高人”
铺垫了这么多,肯定有读者要问这考试咱们考的如何。
一句话,A+。
1980年之后,国内为了刺激经济,开始了包干制的税收办法。为了刺激地方搞经济的动力,中央财政和地方财政约定一个包干基数,地方向中央上交这个基数的税收,而多余部分归地方调配。而且地方上财政税收不分家,税务局的屁股坐在本地本区。经济利益之下,各地方当然各显神通。出现了广泛的减免企业税收(避免向中央上交),藏富于企,企业再向地方政府交纳 “企业上缴利润”(非税收入,地方留存)。
十年下来,导致地方越来越富,中央越来越穷。中央财政收入占GDP比例下降到临界值,甚至出现了三次“中央向地方借钱”的诡异行为。1991年,中央财政十分困难,时任财长王丙乾迫于无奈,在财政会议上搞“募捐”,每个省从1000万到1亿不等。地方积极性不高,个别省份的财政厅长直接顶回去:“跟我要钱,我可没有”。到1993年中央财政只占全国财政的22%,地方占到78%。一些大省如广东上海,颇有点财力胜过部长的态势。可以说岌岌可危。
这藩已经大到一定程度。这道考题已经难度爆表。
如果不强硬集中,中央穷而地方富,有盛唐之患。强硬把税收集中到中央,一方面地方发展经济积极性将大大消退,不利于经济发展,另一方面地方的既得利益已经很大,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并非一纸命令可以解决。
于是乎,分税制凌空而出。用了三个锦囊就解开了这超难之题,分权分税、拆分机构、返还挂钩。
首先将全部税收划分为中央税、地方税以及中央与地方共享税。当时的大税,增值税大头(75%中央,25%地方)和消费税都划归了中央。其次拆分机构,把地方财政和税务拆开,把税务拆成国税和地税,搞成垂直管理,保证收税的人屁股坐在正确的方位。
如果只是这两条,那顶多也就60分,甚至还赶不上汉景帝的水平。分税制的高明,就高明在第三条返还挂钩。
当时分税制刚搞的时候,税收大省非常抵触,以岭南为代表的一些省市,明确要求恢复包干制。为了保护这些省的既得利益,同时保护他们发展经济的动力,因此祭出了最高明的返还挂钩。
首先中央提出,虽然中央把最大的消费税和增值税拿走了,但是可以向地方全额返还。分税制当时1993年财政年度未完,中央再让一步,同意税收返还以 1993 年为基数 (而非税收少的92年), 将原属地方支柱财源 的 “两税” (增值税和消费税) 按实施分税制后地方净上划中央的数额 (即增值税 75 %+消费税 - 中央下划收入), 全额返还地方。地方为了多拿返还基数,因此在1993年剩下的几个月里,把过去几年的欠税都征了上来,导致1993年财政收入暴增25%。
1993年,各省把基数做大了,1994年或者增量少了,或者没增量。但是,至少我把制度先改了。如果因为争论基数,这次方案通不过,改革就得延期1年。我宁可在以1993年为基数的问题上给你让一让,地方同意改制度;以后再有增量,那我就拿大头了。
朱总不愧政治家,以放弃基数年的争论,换到了最关键的增量分成
然后中央又提出,既然返还基数是以1993年全额计算,做出了退让,那么增量需要中央跟地方以10:3的方式来分配,也就是以1993年为基准,后边年份如果新增13亿税收,则中央拿10亿,地方拿3亿。
因为中央只多拿增量的部分,因此地方在这种返还机制之下,还是能保留绝大部分的税收,似乎对既得利益影响不大,再加上其他的政治协调,因此主张包干制的几个省最终也同意了这个方式。
然而,地方算账还是没算的过中央。
如果中国的增长如同美国一样,每年增长个3%,那么这套机制之下通过税收返还,地方还是占大头,没有什么影响。不过中国的经济增长超过了所有人的预计。因为增长部分是10:3,所以时间越长,基础返还部分占比就越小,增长部分占比就越大,中央的占比也就越高。地方占总税收的比例,1994年是88%,假设税收增长速度是20%,那么到1998年,占比就会锐减到了54%,但如果税收增长比较慢,这种下降则不明显。
参与过分税制谈判、后来官至财政部长的刘仲藜回忆说
后来,各省财政厅长、局长都说,这个设计非常高明,财政部真是有能人。按照这个设计,如果每年增收10%,那么基数越大,最后返还整个比例就不是10:3了。大概是2~3年会减1个点,增速不太快的时候,这种比例下降是缓慢的,不动声色,不易察觉。但是后来经济发展也快了,税收好了,返还整体比例下降得非常快,而且税收越多,增长越快的地方比例下降越快。
这样,通过一个返还,即搞定了地方既得利益的诉求(1994年税收大头88%留在地方),又通过增长,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将地方占比逐步下降,越是地方经济增长快的,下降的也越多,相当于定点打击了几个刺头省份。十年下来,随着改革开放后的快速增长和垂直管理的税收系统的高效运转,税收总额快速提升,地方的税收占比也快速下降。
2015年中央财政收入占比从原来的22%,暴增到50%,而中央又通过转移支付的方式,将增加的收入转移给地方,无声无息之中,削藩大成。
三、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削藩
削藩这事,难就难在削了一藩,另一藩又会冒出来。
崇祯上台之后也是成功削过“藩”的,至少宦官集团被他三下五除二给干翻了,否则也不会皇位坐十几年(明朝皇帝尤其容易暴毙,淹死的、吃药死的,崇祯能坐十几年龙椅,水平算是不错了)。但是一个削的太狠,导致削另一个东林党的时候没了刀削不动,最后还是棋差一着。
分税制如此天才的政策,解决了前一代人的问题,不见得能解决后一代的问题。
疫情三年,天下疲敝。但是最近招商银行出的一个报告,似乎显示了另一幅图景。
9月1日,招行发布《2023中国私人财富报告》,根据报告,2022年,可投资资产在1000万人民币以上的中国高净值人群数量达316万人,人均持有可投资资产约3183万人民币,共持有可投资资产101万亿人民币。
这是什么概念呢,101万亿人民币,相当于三个德国的GDP。日本战后七十年苦心经营,不过攒了411万亿日元的海外资产,也就是22万亿人民币。咱们这头部的316万个富翁,相当于日本一亿人七十年积攒的所有海外资产的四倍。
2022年,广东、上海、北京、江苏和浙江五个省市的高净值人群人数占全国总数比例约为44%;其持有的可投资资产占全国高净值人群财富比重约为60%。
国内的税收,大头是流通税,小头是所得税。
从上边这个图里可以看出,财富大头来自于工资,需要交所得税的,不过是27%(职业经理人+专业人士),而其他四分之三,则受个税累进税率影响较小。月收8万以上,个税税率就到了45%,但是真正巨富们以小目标计的资本利得,税率不过0%-20%。在这财富顶端的人群中,已经形成了越是巨富,税赋比例越低的情况。
而且,中国40岁以下的群体占比达49%,相较2021年的42%上升了7个百分点。29岁以下的高净值人群占10%。半数富豪在50岁以下。我们国家这些富人,比西方国家更年轻,余生时间更长,也就更能积聚财富。
更夸张的是,公认钱难赚的过去三年,这些富翁2020-2022年年均复合增速为10%……
一边是普通人贵2块钱的饮料和雪糕都不吃了,让雪糕刺客和饮料刺客陷入困境,甚至连说好了的“口红效应”都滞销库存。一边是仅五个月就有一百万人新换了豪车。让30万以上车型成为中国车市里唯一增长的细分市场。
动辄八位数的一线城市房产集体松绑,救的是市场,还是“新藩”?
可以说,新时代的“藩”似乎又隐隐约约出现在地平线上。这次,我们还会有分税制这样的惊世妙计,削藩成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