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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精英眼中的“中央王国论”
   日期 2023-11-9 

西方精英眼中的“中央王国论”

伍麦叶的熏笼精2023-11-09云阿云智库•学界

导读:从中国在古远时代“出现”以来,中国人就坚信,中国对整个宇宙拥有君权,全世界都置于以中国皇帝为顶尖的朝贡体系之内,一切其他国家及统治者都是中国的臣属,因此各国统治者在蒙恩准的情况之下,必须来给中国皇帝磕头。

文/伍麦叶的熏笼精

近来,巴以局势成了热点,许多人赶紧补习相关历史,结果惊奇地发现一件事:

在四年前,以色列驻联合国大使高举圣经,宣称那就是犹太人拥有巴勒斯坦“土地所有权”的“契约”。

中国网友都觉得离了个大谱,立刻援引我国历史上的各种经典,群起嘲讽:

《诗经》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若拿出《诗经》,阁下如何应对?

《史记·五帝本纪》宣称:“帝喾溉执中而遍天下,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那是不是我国也可以拿着《史记》去争耶路撒冷的领土权呀?

上帝的应许之地?问过《山海经》了吗!

更绝的是,有网友请出了洪秀全及《天朝田亩制度》:“鉴于天父上帝失联,天兄耶稣遇害时没留下遗嘱,那么就得听二儿子怎么说。”——然后再运用类似“罗马正统在通辽”式的强行攀扯,得出结论“都听我的”。

中国网友无非是利用幽默表达质疑:要拿经典说事儿,那谁怕谁啊!

然而,这一番嘲讽如果搬到外网上去,各国网友恐怕理解不到其中的幽默,相反会紧张,恼怒,和中国网友气急败坏地“辨经”,甚至焦虑地连夜去查出处,补中国史……

因为,外国网友会认为,中国人是认真的!

一、西方的中国史观

在我国,少有人注意到,西方在近代编造了一套完整的“中国史观”,其核心信条正是:

从中国在古远时代“出现”以来,中国人就坚信,中国对整个宇宙拥有君权,全世界都置于以中国皇帝为顶尖的朝贡体系之内,一切其他国家及统治者都是中国的臣属,因此各国统治者在蒙恩准的情况之下,必须来给中国皇帝磕头。在中国人的观念系统里,中国为君,其他国家为臣,是宇宙(universe)秩序的一环。由此,中国人建立了自成一家的“普世(universal )原则”与“普世秩序”。

这套荒谬史观的作俑者当然是汉学家们,但在西方世界深深植入精英群体的意识里,极少有人能完全摆脱影响。基辛格《论中国》与艾利森《注定一战——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吗?》都是典型的例子,两位作者一本正经,对他们讲述的“中国史”毫不怀疑。

这一套史观里面充满误译的概念,如中国翻译成“中央王国”甚至“中央帝国”,天翻译成“上帝”(Heaven,该词一般意为天堂、天国,但如果首字母h大写,则意为上帝),于是天子翻译成“上帝的儿子”,天命翻译成“上帝的责任委任状”(Mandate of Heaven,西方各路人才永远敬畏地采用首字母大写),天朝翻译成天国王朝(Celestial Dynasty)、天国王国(Celestial Kingdom)或者天国帝国(Celestial Empire)。——对这套伪史观,我称之为中央王国论。

基辛格的《论中国》提到,1863年,在清朝输掉了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中国的皇帝给美国的林肯总统写了一封信。其时是同治小皇帝在位(1861-1875),那一年他才七岁,由东太后与西太后垂帘听政。那封“信”的中文原文为:

“朕承天命,抚有四海,视中国和异邦为一家,彼此无异也。”

固然是妄语,愚昧可笑,可是,《论中国》中的英文译文却是:

“(朕)敬畏地,由上帝获得委命,统治(rule)宇宙,我们(朕)把中央帝国(Middle Empire)与外边的各个国家视为组成了一个家庭,没有任何隔异。”

这样的一套中国史观当然很吓人,怎么还有这么狂妄的民族!

近年,西方大肆鼓吹中国威胁论,其中一个流派就是疯狂推销中央王国论,在其基础上展开地缘政治、文明冲突之类的“分析”。2017年,一位美国大报记者就出版了《诸天堂之下的一切事务(歪译“普天之下”)——往昔如何帮助中国形成其对全球性强权的追求》(Howard W. French,Everything Under the Heavens:How the Past Helps Shape China’s Push for Global Power),扉页不仅列上了“普天之下”那四句诗的歪译,还列了如下孔子的话:

“对那些不肯臣服的远方之人,必须建立模式和善德以吸引他们。”

孔子都被用于渲染中国威胁论了。

二、“停滞帝国”的真实含义

中央王国论有一项核心内容:

西方人把从黄帝起的五帝都算成“皇帝”,然后建立了一项虚构的观念:中国从一出现起就是一个帝国,并且几千年来始终都是同一个帝国——“中华帝国”,那一本质从来没有丝毫改变。

西方人关于中华帝国的僵死印象严重到何等地步呢,《南京大屠杀》的作者、美国华裔学者张纯如在其1996年出版的《蚕丝:钱学森传》里写道:

“北京……在长达三千年的时间里,它是国家的政治中心。”

英国作者保罗·斯特拉森在2020年出版的通俗读物《引领世界的十座城市》(Paul Atrathern, Ten Cities that Led the World)中也道是:

“在中国的几乎全部历史上,北京都是它的都城。”

几千年不变的帝国,连同几千年不变的首都,以及几千年不变的一切,这就是西方精英心目中的中国。

这项谬误连向另一项更恶劣的谬误:

中国人自古至今,其思想是从来没有改变的,并且,中国人也绝对不可能在思想上有所改变。

按该种史观,我们在今天尽管造出了空间站和高铁,但在思想上仍然和周代时一样。其中的关键在于,在我们脑子里绝对不可能改变的观念之一,就是朝贡体系及其代表的普世原则。

可是,中国网友拿出《山海经》等典籍来幽默,恰恰是默认存在着一项共识,那就是人类的认识是不断进步的,古人的一切判断都是基于当时的具体历史境况,基于当时的认识能力和知识水平。时过境迁,拿过时的判断套用到今天的事务上,是耍赖。所以,中国网友嘲笑的恰恰是拿一千多年前的思想来为今天的行为背书。

这,就看出新中国的人民与世界上很多人的深刻区别了,我们已经习惯于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但是,即使在所谓全球化的时代,包括西方发达世界,很多人仍然困在唯心主义之中。也就是说,我们以为的共识,在很多人那里,并不存在。

这种思想基础的鸿沟让中国网民无法理解那位以色列大使对经文的引用:

“我要与你并你世世代代的后裔竖立我的约……我要将你现在寄居的地,即迦南全地,赐给你和你的后裔永远为业。”

很多网友去搜历史,发现迦南之地最初的居民据说是迦南人,就觉得那位大使的理直气壮站不住。

实际上大使理论的基础在于:

第一,承认上帝存在,而且还是个万能的上帝;

第二,立约的概念在亚伯拉罕三教里特别重要;

第三,上帝的意旨是不可改变的,绝对会应验的,也是神秘的,凡人无法理解。

按照一神教的观念,迦南以前和后来由谁居住不重要,世上有多少比圣经更古老的典籍也不重要,唯一有意义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上帝和以色列人立了约,把那片土地许给了他们。

同时,上帝的意旨是不可改变的,其包含的一层意思为,上帝一旦形成某种意旨,那就绝对不会改变了。所以,不管以色列人做什么,有什么经历,那个约都是不会改变的。这也就是今天的以色列人在加沙什么都敢干的底气所在。

我国网友按照理性思维,试图根据历史的脉络进行梳理,但这类讨论在以色列的主流群体那里是没有意义的。

反之,我们也很难理解“立约”在信徒心中的绝对权威。有一部英国良心影片《审问上帝》( God on Trial ),在今天的情况下尤其值得我们去看,了解西方人的思想状态。影片表现一群集中营里的犹太囚徒自发组成法庭,审判上帝是不是有罪?最后,一位神学权威引用经文,激愤地否定了上帝,也指控了“特选”,其结论为:

“他仍然是上帝,只是不再是我们的上帝,变成了我们的敌人。这就是立约(covenant)发生的变化,他和别人立了新的约。”

一群艺术家试图思考当代悲剧,结果甚至达不到无神论的水平,只能想到,上帝的立场会变,会抛弃信徒,毁了旧约,另立新约。不仅如此,一位年轻的囚徒崩溃了,跪在神学权威面前,问:“那么我们怎么办?”那位权威回答:“我们祈祷。”于是,那位年轻人和其他同伴一边祈祷一边走向了毒气室。

可见,在西方,能喊出上帝会毁约已经是石破天惊了。人们在内心深处相信的是,上帝的意旨不会改变。我们要理解固结在西方人脑子里的中央王国论,首先要明白这一点。须知,西方精英眼中的“中央王国论”的内核正是对上帝的信仰:

中华帝国是上帝的造物,也是上帝意旨的体现。

三、信仰照进现实

从五四以来,我们中国人热诚接受西方进步文化的启蒙,于是就以为,启蒙主义已经彻底涤荡了西方人的宗教信仰,全体西方人也和我们一样,完全采用无神论的思维模式去思考问题、观察世界。然而并非如此,西方人,包括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和科学家,都很难完全摆脱宗教信仰的影响,他们常常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困在基督教的观念里。表现之一即为,西方人不仅发明了一套违背历史的中央王国论,而且相信那就是深藏在纷乱历史之下的真相。

美国记者理查德·伯恩斯坦在1982年出版了《自世界的中心——追寻中国的真相》(Richard Bernstein, From the Center of the Earth: the Search of theTruth about China),借纪实报道之名行反共之实,在该书扉页上写道:

“他们(中国人)曾经知道自己是天朝帝国的居民;他们的统治者,他们称其为上帝的儿子。由在文化上落后的人民包围,他们觉得,他们是某种特选的族群(chosen people),并非由上帝选中,而是因了他们优越的成就。外国人被理解成野蛮人。而中国的土地称为中国,即中心王国。它是一片光辉(也可译成被照耀的)的领土,是文明与伦理道德的全球化中心;一言以蔽之,它是世界的中央。”

不难看出,这段疯狂的奇论每一句都在化用基督教的理论,甚至直接用了“特选”概念。神奇的是,那么早,这位记者就用了global——全球化一词,一口咬定,中国人“曾经知道”自家是文明与教化的全球化中心。该书是借用基督教理论以及中央王国论来诋毁新中国,告诉英语读者:中国人本来一直很清楚自己是谁来着,但是中国革命把中国人的思想毁了,让他们丧失了自我。中国革命也把天国之帝国、文明的全球化中心什么什么的都给毁了。造孽啊。

然而,改革开放的蓬勃气象很快改变了西方的主流观点,理论家们觉得,没,中国人没忘自己是谁,中国那“特选”的本质也没变。尼克松在1988年出版的《一九九九不战而胜》当中便借一位中国领导人的名义,宣扬那一观点:

“但他也极度充满信心,一支更优越的人民,一旦其生产和创造的能力得以释放出来,不可避免地会制造出更为优越的成果。”

不仅如此,尼克松还更进一步认为,不仅中国人,连其他国家也全都明白了世界的“真相”,都认了命,争着为天命出力:

“它(中国)是那样一个世界的主要选手,在那个世界,各种民族林林总总,它们都明白中国被命定(destined)赋予的力量,因而都急于在帮助中国发展其潜力上扮演个角色。”

这里又出现了一个亚伯拉罕三教中的重要概念:destin——注定的命运,宿命。

西方人无法准确理解中国文化,我们也无法完全理解西方文化,特别是一神教的内容,所以互相充满误解。

在我们这里,天命是长腿的,很容易就跑开,跑到别人那里去。至于怎么确定谁有天命呢,基本上是看KPI——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成功了,因此天命在他;他哥丧了命,可见没有天命。朱元璋登基当了皇帝,因此他应天承运;陈友谅等人都没坐上皇帝,明摆着就是有运无分。所以,承天命和中国的神仙一样,也是个竞争上岗的活儿,而我们人人都是勘测天命的小能手儿。

一神教的教义却截然不同,强调上帝万能,其意旨不可改变,所以,一旦上帝做出了“特选”,那一指定也在各种意义上绝对不会改变。《黑客帝国》三部曲是精绝的科幻片,但主题却是传统的一神教教义,讲述the One——上帝指定的救世主如何拯救世界。

我们既难把握那些陌生的观念,又觉得它们过时,所以当西方学者涉及中央王国论时,往往读不明白并忽略过去。例如澳大利亚学者马克斯韦尔于1972年出版的《印度对华战争》是一部严谨的研究著作,但作者却忍不住含蓄地嘲笑印度不知天命,竟自以为与中国地位平等。他甚至寻思,也许这一点惹恼了中国人,恼到翻过喜马拉雅山,把印度给胖揍了一顿。我们阅读时就很难察觉那位进步知识分子的那一处思想盲点。

四、中央王国论的“弹性”

马克斯韦尔显然没察觉,他信奉的中央王国论是基督教传统观念的产物,其内里的含意为:

上帝在创世纪之后,不知又在什么时候,创造了中华帝国,还在里面设置了威权皇帝和聪慧灵巧的中国人、威权制度等等,总之各种唯中国特有的成分。然后,上帝设置了一项程序,让每个世纪都有一些先进发明出现在那个帝国,由中国人“发明”出来。同时,上帝还给中国人吹了一口气,将“神意的真相”植入他们的脑子里,于是,世世代代的中国人都知道那一“真相”,即,他们比其他民族在文明上优越,其皇帝是世界的最高统治者,其帝国是世界的中心。因为是神植入的观念,所以中国人生而知之,并且脑子里的念头也根本没法有所变化。

本文所谈到的只是中央王国论的基本内容,在其基础上,西方高才们还有一层层的延展。例如,当中国贫弱落后,遭受西方侵略和掠夺的时候,该史观的主题便是:

上帝设置了异教而先进富庶的中华帝国,却让虔诚信徒成为贫穷落后的野蛮人,是有特殊用意的。中国是神给信徒在地上设定的使命,也是对信徒的严格考验,其目的是要求信徒必须征服中国,让中国人都皈依。只有在虔信者完成了那一神意之后,上帝才在人间获得了简直近乎彻底的凯旋,而中国与中国人则将是虔信者的奖品:

“常去教堂的美国人——也就是大多数美国人——从小就知道在上帝所有的葡萄园里,中国也许是最可爱的地方。”(美国作家戴维·哈伯斯它姆出版于1972年的《出类拔萃之辈》)

十九世纪下半到二十世纪前半,美国人非常狂热地相信上述观念,相信把中国变成清教国家、变成美国的一部分,是他们作为特选民族的一项使命。因此,在那一时期,美国人公然宣扬“新西进运动”,把往日进军西部的运动加以延展,跨过太平洋,准备推进到全部中国。而且举国上下充满了乐观情绪,觉得那是神意指定的时刻,中国必然会快速变成美国的新西部。也因此,新中国的成立才让美国人集体歇斯底里,拒绝了少数清醒者提出的理性应对策略。我们根本不明白,那时的美国人反应非常复杂,其中有一层是信仰上的打击。

一旦中国重新变得强势,中央王国论里的另一项理论便会浮起来:

上帝设置中华帝国,确乎是让中国人在某一个时间点实行全球统治的。至于上帝为什么创造一个异教国家还让它统治世界,答案是神意莫测,上帝不管做什么都有其目的,但是凡人无法领悟。信徒要做的只是认清神意,遵循神意,否则就是不虔诚,经受不住上帝的考验。

尼克松是很虔诚的教徒,他在《一九九九不战而胜》里的言论,不仅是为亲华派的对华政策辩护,也是在告诫同胞们事情的真相。

五、西式精神胜利法

中央王国论可以视为西方人的精神胜利法,在功能上简直能满足西方人的一切需要。

最重要的一项功能就是否定中国革命,编造一套歪曲的历史叙事欺骗世界人民。还有一项功能,是替西方帝国主义与殖民主义辩护。那项理论宣扬:中国百年耻辱的原因,一在元代之后就停止征服世界,二在近代的一连串革命。所以,鸦片战争以后中国陷入落后与贫穷,遭受列强侵略,根本不是列强的错儿,全怪中国人的两记昏招儿,没有抢在欧洲人之前去搞征服,又闹革命,把“上帝最可爱的葡萄园”——中华帝国给闹垮了。当然啦,那些也都是上帝意旨的结果,用以昭示世人,帝国主义、殖民主义都是上帝的意旨,人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项。

可是,中国人在连出两记昏招儿之后,怎么却走上了独立与复兴之路呢?中央王国论又遵循一神教的观念,推出了第三项神论:上帝确实指定了一个时刻,但它一点也不着急,让中华帝国一直在长城之内沉睡,到了指定时刻才把它唤醒。所以,此前的几千年里,我们中国人尽管创造了那么辉煌的文明,却都是在睡觉摸鱼。

于是,当中国走上复兴之路,西方人便心里一惊:

那个时刻,它眼见着就要到了!

英国科学史普及作家温切斯特就在2009年出版的《中国的恋人——李约瑟传》里跳大神:

“一个更有意思的问题是:新中国会多么快速、多么富有能力地,设法将其早有的、历史性的希望变现(capitalize)?李约瑟表达出最大的信心:只要时候到了,它会的。”

温切斯特在酒泉基地看到“无惧无畏,我们征服世界”的标语,老激动了,在同书结尾充起了德尔菲女巫:

“在五千年的耐心等待,观看和学习之后,现在,终于到了中国被指定的时刻。”

这本书曾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平装本的扉页列了整整四页欧美主流媒体的称赞,包括《华盛顿邮报》、《纽约书评》、《华尔街日报》等,其中《今日美国》道是:“读者们哭喊着‘我还要,我还要’。”

尼克松不仅在《一九九九不战而胜》中更早地表达了同样的看法,还顺便解释清楚了拿破仑金句的真实意思:

“拿破仑在一百六十年前说过:‘那里躺着一个沉睡的巨人。让他睡吧!因为当他醒来时,将震撼世界。’这个巨人醒了。他的时刻到来了,他在准备震撼世界。”

六、中东人对中央王国论的理解

当代中东笼罩在西方的影响里,除了上世纪反帝反殖风云中成长起来、已经上年纪的少数左派知识分子,主流人群都接受了西方人创造的中央王国论。由于亚伯拉罕三教在基本教义上有共通之处,所以中东人马上能读出那套伪史观里的神学内容,并且很自然地加以接受。

同为第三世界受压迫的人民,中国成功站起来了,中东世界却在各个方面都备受挫折,用神意论解释中国,可以减少中东人的失败感,又巧妙回避了中国革命的历史。再进一步,“时刻到了”意味着地平线上出现了新的力量,困境里的中东眼前出现了新的可能性,所以,中东人与西方人的反应不同,并不觉得恐慌,相反感觉到了希望。

如我在前面的文章中屡次提到的,中东人深受西方帝国主义毒害,都以为大国强权对落后地区实行帝国主义是人类历史的唯一模式。所以他们就等着中国武力介入中东,强势插手中东的地区事务。

2017年,黎巴嫩法语报《东方日报》就发表了《中国地图在中东》,其作者为一位法国学者莫瓦西,文章一开始就指出,也门、耶路撒冷、伊拉克和叙利亚都动荡不定,沙特与伊朗、逊尼派与什叶派的紧张不断升级,恐怖主义和极端派让中东具有了“全球化”的负面影响力。在此情况下,传统上一直控制该地区的角色都已失灵,而中国处于最有利的位置,能够给中东提供持续的稳定,所以,“中国可以正式地、正经地自我赋权(s'investir)。”既然中东人把事情搞砸了,那么域外大国就可以自我赋予控制该地区的权利,无需本地人同意,这是赤裸裸地引用十九世纪西方殖民主义的理论!黎巴嫩媒体人不仅没看出毛病,反而觉得言之有理。

中国的政治主张与具体策略,中东人难以理解,西方的人才们同样难以理解,于是二者竟产生了共鸣,一起相信中央王国论的又一条理论:

中国几千年里在自家的势力范围里过得太舒服了,结果缺乏征服的欲望和能力,对外界也缺乏大国强权的责任感。

2020年,《东方日报》又发表了一篇中东作者萨伊卡利的文章《中国,用脚尖碰到中东的巨人》,一开始就指责:

在中东目前的大国竞争中,最大的矛盾之一就是中国的缺席,然而那位亚洲巨人本来比别家更有理由要为中东的稳定着急。”

对此,莫瓦西的解释是,中国人舍不得为外国牺牲自家孩子。萨伊卡利则认为,中国的庞大势力范围一直在东南亚与远东,一旦涉及那个区域以外的世界,中国就变得格外谨慎,中东也不例外。文章追问,中国有可能突破经济领域,变成在中东的政治角色吗?结论是:“目前,中国仍然处身在其他大角色的阴影里,等待着。”对此,包括有左倾倾向的很多中东精英都非常不满,批判中国像是“纸龙”。

不过,既然是在等待,那么自然就会有决定性的一天。于是,中东人与西方人一道,把“睡狮”理论加以进一步的发展,认为中国人只是还没睡醒,那个指定的时刻还差那么一丢丢儿没到。

目前,中东媒体上就是如此判断中国,认为中国是一条睡了几千年的龙。有人说,它还在禅定状态,但正在接近爆发的临界点;有人说,它醒是醒了,但因为刚醒,所以还没醒明白,一时闹不清自己与世界竟然是有关系的。但有一条共识:一旦中国彻底醒来的时候到了,中国人在心里早已植入的观念就会激活,会相信中国是世界的太阳,并且着手确立围绕太阳的普世秩序。

所以,如果中国网友把引用《诗经》等典籍的调侃放到外网,国际网友大概率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好笑,相反会哗然:妈妈咪呀,中国人真醒了!开始正式索要世界主权了!一上来要的就是耶路撒冷,这不是彻底醒来了又是什么!啊啊啊那个时刻就是此刻了!

网友们的这一番调侃自是不必当真。不过,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帮助我们观察中国思想与外国思想的异同。对异国思想一知半解,甚至严重误解,一再影响到我们的具体决策,反之也是一样。同时,我倒是愿意网友们把那番调侃放到外网上去冲一冲,看看各国网友究竟会是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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