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银行与中国改革开放详情报告

原创 李桂松 李国熙 李国琥 李嘉仪 云阿云智库•霸权路径

编者按：中国与世界银行40多年的合作是国际发展合作史上最具成效的范例之一。从1980年中国恢复在世行的合法席位，到成为世行第三大股东国；从单向接受援助，到双向交流合作；从引进资金技术，到分享发展经验——这一合作历程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的伟大进程，也反映了全球经济治理体系的深刻变革。全文13300余字，由云阿云智库•霸权路径课题组原创出品。

作者：李桂松 | 北京云阿云智库平台理事长

作者：李国熙 | 北京云阿云智库平台全球治理研究中心主任

作者：李国琥 | 北京云阿云智库平台空天学院院长

作者：李嘉仪 | 北京云阿云智库平台中美关系学者、金融专家，上海花坛锦族游艇俱乐部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

摘要与提纲

《世界银行与中国改革开放详情报告》主要内容如下：

一、合作背景与历史脉络：介绍中国与世界银行合作的开端、动力和演变阶段，使用表格对比不同阶段的合作特征。

二、资金合作与发展效益：分析世行贷款在重点行业、扶贫开发和区域协调方面的投入与成效，列举具体项目和统计数据。

三、知识合作与能力建设：阐述世行在经济调研、项目管理、人才培养方面的贡献，介绍典型项目和改革案例。

四、国际发展合作与全球角色：描述中国从受援国向捐款国和全球发展伙伴的转变，包括南南合作和全球治理参与。

五、合作成效与挑战：总结合作带来的变革效应和结构性影响，讨论当前面临的新挑战和深化合作的方向。

六、未来展望：探讨中国与世行合作的新领域和改革议程，分析在全球发展中的共同使命。

世界银行与中国改革开放详情报告

李桂松 李国熙 李国琥 李嘉仪

2025年10月31日星期五

导读：1980年4月，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会见时任世行行长麦克纳马拉，双方就恢复中国在世行合法地位事宜进行了深入交流。邓小平指出："我们很穷，我们同世界失去了联系。我们需要世行帮我们赶上去"。这一表态清晰表明了中国希望通过与国际机构合作加快现代化建设的决心。同年5月15日，中国正式恢复在世界银行的合法席位，从此翻开了双方合作的崭新一页。

一、合作背景与历史脉络

中国与世界银行的合作始于改革开放初期，当时中国面临经济基础薄弱、国内资金匮乏和技术知识落后等严峻挑战。1980年4月，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会见时任世行行长麦克纳马拉，双方就恢复中国在世行合法地位事宜进行了深入交流。邓小平指出："我们很穷，我们同世界失去了联系。我们需要世行帮我们赶上去"。这一表态清晰表明了中国希望通过与国际机构合作加快现代化建设的决心。同年5月15日，中国正式恢复在世界银行的合法席位，从此翻开了双方合作的崭新一页。

中国与世行的合作并非偶然，而是改革开放战略的关键组成部分。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过程中，中国亟需了解和学习国外的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开展国际经济合作与交流。世行作为全球最重要的多边开发机构，自然成为中国对外开放的重要窗口。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中国不仅需要经济建设的资金和人才，也需要通过国际平台融入全球经济体系。世界银行凭借其丰富的国际经验、专业的政策建议和多元的全球网络，为中国提供了难得的国际合作渠道。

纵观中国与世行40余年的合作历程，大致经历了三个主要阶段：

（一）初始探索阶段（20世纪80年代）

这一阶段的主要特征是相互适应和项目试点。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对国际规则和市场经济运行机制较为陌生，世行也对中国的经济体制和发展需求了解有限。双方通过初步接触，逐步建立起合作关系。世行贷款资金首先投向了教育领域，支持了25所大学的设备更新，并资助大批教师和学生赴海外深造。随后，合作逐步扩展到能源、交通等基础设施领域，支持建设了一批直接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点项目。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时期世行支持的项目不仅带来了资金，更引入了国际通行的项目管理方法。例如，1984年的鲁布革水电站项目首次引入国际竞争性招标制度，创造了"鲁布革模式"，并在全国范围内推广。1985年，中国与世行联合举办的"巴山轮会议"，深入讨论了宏观经济管理问题和经济改革过程中遇到的难题，为推动中国经济管理体制改革提供了重要参考。这些早期合作为后续深入合作奠定了坚实基础。

（二）稳步发展阶段（20世纪90年代）

这一阶段是中国与世行合作的黄金时期，无论从贷款规模还是合作深度都达到了历史新高。90年代初，中国年度利用世行贷款规模超过30亿美元，连续三年成为世行最大的借款国。除传统的贷款领域外，世行开始积极参与中国的扶贫开发事业，先后实施了西南扶贫、秦巴山区扶贫等多个大型直接扶贫项目，覆盖中西部最贫困的10个省区、145个国家扶贫重点县，870多万贫困人口从中受益。

与此同时，随着国内资金的日渐充裕，世行在90年代末停止对华提供软贷款，贷款规模有所下降，而以政策调研和制度创新为核心内容的知识合作日益受到双方的重视。这一转变标志着双方合作从单纯的资金合作向知识合作深化，从项目层面向政策层面提升。世行通过与中方合作完成200多篇经济研究报告，分别对中国宏观经济、农村发展、财政金融等领域的诸多课题进行专门研究，为深化经济体制改革与创新提出了许多具有参考价值的建议。

（三）调整转型阶段（21世纪以来）

进入21世纪，中国与世行的合作关系发生了深刻变化。一方面，为配合中国国家区域发展战略的实施以及建设资源节约型和环境友好型社会，世行加大了向我国西部、中部和东北地区贷款的倾斜力度，支持重点也转向节能、环保、新能源和民生等领域。另一方面，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国际影响的逐步扩大，中国与世行的合作突破单向输入，实现双向交流。中国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和成功经验，丰富了世行的发展理论，并借助世行平台宣传中国立足国情、自主发展的发展理念，积极支持全球减贫和发展事业。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2007年中国首次向世行旗下国际开发协会(IDA)捐款3000万美元，标志着中国由单一借款国向借款国和捐款国双重角色转变。2010年4月，世行就第二阶段投票权改革方案达成一致，中国成为世行第三大股东国，这标志着双方的合作迈入一个新的历史时期。此后，中国不断通过世行平台开展南南合作，与非洲等发展中国家分享发展经验，标志着双方关系日益走向平等互利的新型伙伴关系。

表：中国与世界银行合作三个阶段的主要特征

二、资金合作与发展效益

世界银行对中国的资金支持是双方合作的重要物质基础，也是中国改革开放初期获取外部资金和先进技术的关键渠道。截至2010年6月底，中国共获得国际复兴开发银行(IBRD)和国际开发协会(IDA)贷款承诺额478亿美元，支持建设了326个项目。这些项目遍布我国大部分省、自治区、直辖市，涉及交通、能源、城建、环保、农业、教育、卫生以及扶贫等行业领域。此外，通过国际金融公司(IFC)获得贷款和股本投资等共计47.3亿美元，支持我国193个私营部门项目，主要涉及农业、金融、能源、环境、基础设施等领域。多边投资担保机构(MIGA)共支持我国34个担保项目，主要涉及制造业和基础设施领域，累计担保金额约5.3亿美元。

（一）重点行业发展的催化剂

世行贷款在中国改革开放进程中发挥了种子资金和示范引导的作用，特别是在交通、能源、农业等关键领域。统计分析显示，世行贷款投入交通行业占30%、农村发展占24%、能源占15%、城建环保占15%，这四个重点领域合计占比高达84%。在交通领域，世行贷款支持建设了沪杭高速、天津港等一大批高等级公路、铁路、港口、航运和城市交通设施，极大地改善了中国的交通基础设施状况。例如，1987年实施的京津塘高速公路项目首次采用国际通行的工程监理制度，为我国公路建设管理体制改革提供了有益借鉴。

在能源领域，世行支持实施了石油、水电、火电、煤炭、天然气等项目，不仅缓解了经济发展中的能源瓶颈制约，还引入了国际先进的能源开发和管理理念。以1984年实施的鲁布革水电站项目为例，该项目率先将竞争性招标采购方式引入中国，被誉为"鲁布革模式"，并在其他领域加以推广。这种国际竞争性招标模式后来在中国各类工程项目中得到广泛应用，极大地提高了中国工程建设质量和效率。

在城市建设和环保领域，世行贷款支持了城市环境治理、污水处理等项目，推动了中国城市化进程和可持续发展。以上海苏州河环境综合治理项目为例，世行不仅提供了资金支持，还引入了综合规划、公众参与和环境评价等国际先进理念，为中国的城市环境治理提供了示范。

（二）扶贫开发与减贫成效

世行与中国的合作在扶贫领域取得了显著成效，形成了合作时间最早、合作项目最多、合作资金规模最大的特点。从1995年起，中国利用世行贷款先后实施了西南、秦巴山区、内蒙古甘肃、农村贫困社区发展、贫困社区可持续发展五个大型扶贫项目，累计贷款资金约8亿美元，覆盖中西部最贫困的10个省区、145个国家扶贫重点县，870多万贫困人口从中受益。

这些扶贫项目不仅注入了资金，更重要的是引入了参与式扶贫、综合开发等国际先进的扶贫理念和方法。以西南扶贫项目为例，项目不仅关注农业生产，还包括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劳动力转移培训、医疗卫生服务改善等多个方面，形成了综合性的扶贫模式。该项目还特别注重贫困人口的主动参与，强调赋权给贫困群体，提高他们自我发展能力。这种综合性和参与式的扶贫模式后来被吸收到中国的扶贫政策中，影响了《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的制定和实施。

世行在中国的扶贫项目还特别注重机制创新和知识创造。例如，秦巴山区扶贫项目探索了"扶贫合作社"模式，将贫困农户组织起来，提高他们应对市场风险的能力；贫困社区可持续发展项目则尝试将扶贫与环境保护相结合，探索可持续发展路径。这些创新实践为中国扶贫工作提供了宝贵经验，也为其他发展中国家提供了借鉴。

（三）区域协调发展的推动力

世行贷款在支持中国区域协调发展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充分体现了"雪中送炭"的援助理念。在80-90年代，世行贷款重点支持了东部地区在交通、能源、环保等领域的发展，与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区域发展战略相契合。近十年来，随着"西部大开发"、"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促进中部地区崛起"等区域协调发展战略的实施，世行加大向中西部地区和东北地区的贷款倾斜力度，重点加强上述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和社会民生发展。

目前，70%以上的世行贷款用于支持中西部地区和东北地区的经济与社会发展，有效促进了中国的区域协调发展。例如，在西部地区实施的黄土高原水土保持项目，通过综合治理生态环境，改善了当地农民的生产生活条件，为黄河流域生态安全提供了保障。在东北地区实施的松花江流域水污染防治项目，不仅改善了水质，还引入了流域综合管理理念，为老工业基地转型提供了支持。

世行贷款还在汶川地震、玉树地震等重大自然灾害的灾后恢复重建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以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项目为例，世行不仅提供了资金支持，还引入了防灾减灾、社区参与、可持续发展等国际经验，帮助灾区重建更加安全、宜居的家园。这些项目充分体现了世行贷款在应对突发危机、支持脆弱地区发展方面的独特价值。

表：世界银行对中国主要领域的贷款支持及代表性项目

三、知识合作与能力建设

中国与世界银行的合作远不止于资金层面，知识合作与能力建设是双方合作中更具深远意义的维度。如果将世行对华贷款比作为改革开放之初资金短缺的中国"输血"，那么世行项目所带来的先进知识、发展理念和制度创新则为中国提供了维持长久发展的"造血功能"。这种知识合作涵盖经济调研、政策咨询、技术援助、人员培训等多个方面，对中国的市场经济制度建设产生了深远影响。

（一）经济调研与政策咨询

世行通过一系列经济调研和政策报告，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提供了重要的智力支持。1980年5月，中国刚一恢复在世行合法席位便合作撰写了《中国：社会主义经济的发展》报告，对中国社会经济状况进行了全面深入的分析和诊断，为后续合作奠定了基础。随后，1985年世行与中国联合举办的"巴山轮会议"，聚集了中外著名经济学家，深入讨论了宏观经济管理问题和我国经济改革过程中遇到的重要问题，形成了关于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过渡步骤、宏观调控的手段以及条件的专题报告，积极推动了中国经济管理体制改革。

30年来，中国与世行合作开展了上百项经济调研，编撰了近200篇调研报告，为推动中国进一步深化改革和重大体制创新提出了不少有益的政策建议。这些研究涵盖了宏观经济、农村发展、财政金融、社会保障等广泛领域，为中国的市场化改革提供了理论参考和实践借鉴。特别值得一提的是，90年代的"财税改革技术援助项目"帮助财政部门统筹研究和全面推进财税改革，包括分税制改革、财政转移支付制度改革、部门预算改革、国库管理制度改革等，为中国财税体制改革提供了宝贵的国际经验和制度参考。

近年来，世行继续为中国深化改革提供政策建议。2018年，世行发布最新版系统性国别分析报告，认为"改革造就了今日中国，要实现更加包容和可持续的发展，中国仍将依靠深化改革"。报告预测，从2020年到2024年，中国如果成功推进重大改革，那么年均经济增速可能达到6.8%，如果改革力度和效果有限，那么经济增速可能降至5.7%。这些分析和预测为中国政策制定者提供了有价值的参考。

（二）项目管理经验与制度创新

世行项目不仅是资金的载体，更是先进管理经验和制度创新的传播渠道。通过与世行开展贷款项目合作，中国不仅引进了资金，还引进了先进的项目管理理念和规范化的项目管理方式。其中最著名的例子是1984年云南鲁布格水电项目引入的国际竞争性招标制度，这一创新彻底改变了中国传统的项目审批和建设模式，极大地提高了投资效率，被誉为"鲁布革模式"，并在其他领域广泛推广。

另一个标志性案例是1987年京津塘高速公路项目首次采用的第三方工程监理制度。这一制度保证了工程质量，提高了项目管理水平，为中国公路建设管理体制改革做出了积极贡献。此后，工程监理制度在中国建筑行业普遍推行，成为行业标准做法。

此外，通过世行项目引进的供水、污水收费制度、区域卫生资源规划、医疗扶贫基金等也为中国水资源的可持续发展以及医疗卫生体制的改革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例如，在上海苏州河环境综合治理项目中引入的污水收费制度，为全国污水处理市场化改革提供了试点经验；在卫生项目中引入的区域卫生规划方法，为中国医疗卫生资源配置提供了新思路。

这些管理制度和方式以及世行贷款项目通用的提款报账制、业主负责制等业已成为目前我国重大工程项目的标准做法。世行通过贷款项目的设计与管理，不断输入加强市场运作、提高部门效率的理念，为中国相关行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制度基础。

（三）人力资源开发与能力建设

世行合作高度重视人力资源开发和专业人才培养，为中国改革开放提供了重要的智力支持。值得注意的是，世行向中国提供的第一笔贷款就投向了教育领域——1981年7月世行批准的大学发展项目，支持了25所大学的设备更新，并资助大批教师和学生赴海外深造。这一项目选择充分体现了世行对人力资本开发的重视，也与中国改革开放对人才的迫切需求相契合。

除了教育项目外，世行在中国还实施了大批技术援助和人员培训活动，涵盖宏观经济、财经外交、行业发展、项目管理等诸多领域。中国恢复在世行席位仅半年后，世行就举办了第一期培训班，讲授市场经济项目管理方面的专业知识。30年来，世行贷款和技术援助项目强调项目管理机构人员的能力建设，选派相关人员出国培训考察，培养了一大批熟悉市场经济规则的国际化专业人才，从而为中国的改革开放提供了智力支持。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世行作为"国际人才的孵化器"，为中国培养了一批熟悉国际规则的高层次专业人才。许多曾参与世行项目的中国官员和专家，后来都在各级政府、研究机构和企业担任重要职务，将国际经验与中国特色相结合，推动各领域的改革与发展。此外，世行还聘请了中国一批专家作为世行项目的咨询顾问，使他们不仅熟悉国际规则，还能够将中国经验带入其他发展中国家，实现知识的双向流动。

四、国际发展合作与全球角色

中国与世界银行的关系经历了从单向受援到双向合作的重大转变，这一转变与中国在全球治理体系中地位的提升密切相关。随着经济实力的增强，中国逐步从国际发展体系的边缘走向中心，从规则接受者转变为规则制定者，在世行等国际组织中的角色也发生了根本性变化。2007年，中国政府首次承诺向世行集团国际开发协会捐款3000万美元，标志着中国由单一借款国向借款国和捐款国双重角色转变。这一转变不仅体现了中国经济发展取得的巨大成就，也展现了中国承担更多国际责任的态度。

（一）从受援国到全球发展伙伴

中国与国际发展体系的关系调整是渐进且深刻的过程。在合作初期，中国主要接受世行的贷款和技术援助，是典型的受援国。随着经济持续快速增长，中国与世行的关系开始逐步调整。90年代末，世行停止对华提供软贷款，标志着中国从低收入国家向中等收入国家过渡。2007年，中国首次向国际开发协会捐款，则标志着中国正式成为发展援助提供国。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中国在国际发展体系中的角色进一步升级。2009年，为支持应对金融危机，中国购买了世界银行集团私营部门国际金融公司15亿美元私募债券，用于支持发展中国家的贸易融资。这一举措表明，中国已不仅仅是发展资金的接受者，而且成为稳定全球发展融资体系的重要力量。随后，中国在世行的投票权也逐步提升，2010年4月，世行就第二阶段投票权改革方案达成一致，中国成为世行第三大股东国，发展中国家整体投票权重也从44.06%上升到47.19%。

中国在全球发展体系中的角色转变，不仅仅是经济实力提升的结果，也反映了中国发展经验的积累和深化。从1978年到2014年，中国实际人均收入增加了16倍；以每人每天生活费1.9美元国际购买力平价计，中国的极端贫困发生率由1981年的88.3%大幅降至2013年的1.9%；超过8.5亿中国人摆脱贫困。这一惊人的减贫成就，使中国成为全球减贫的典范，也为中国在国际发展体系中发挥更大作用提供了合法性。

（二）南南合作与经验共享

中国通过世行平台积极开展南南合作，与广大发展中国家分享改革开放的成功经验，成为近年来双方合作的亮点。2004年5月，由世行主办、中国协办的上海全球扶贫大会，是双方开展国际发展合作的一个成功范例。这次大会推动了国际社会对全球扶贫理念和实践的再认识，增进了国际社会为减贫而行动的共识，同时也宣传了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

更为系统化的南南合作实践是2008年以来中国与世行合作举办的两届"中非共享发展经验高级研讨会"。这些研讨会阐释了中国在发展过程中所面临的挑战、采取的措施以及取得的成就，促进中非发展经验与模式的相互借鉴，被世行视为南南合作的成功范例。通过这些合作，中国的发展经验不再是单纯的国内公共产品，而成为可供其他发展中国家参考的全球公共产品。

中国经验对世行的发展理念也产生了积极影响。世行长期以来倡导"以人为中心的发展"，推行"全面发展框架"及"包容和可持续全球化"的理念，强调实现经济社会的全面发展。这些理念总体上符合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进程的客观要求。与此同时，中国针对自身的发展状况与发展的紧迫性，提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发展是硬道理"，倡导立足国情的、多样化的发展道路，强调加强基础设施对减贫与发展的巨大带动作用。正是在中国等发展中国家的直接推动下，世行重新肯定了基础设施对于扶贫的作用，加大了对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

（三）全球治理与制度性话语权

随着综合国力的提升，中国在世行等国际组织中的制度性话语权逐步增强，这使中国能够更深入地参与全球治理体系改革。作为世行第三大股东国，中国在世行重大决策中的影响力明显提升。近年来，中国在世行的角色已从规则接受者逐步向规则共同制定者转变，开始影响国际发展议程的设置和发展政策的形成。

在2010年投票权改革后，中国继续积极推动世行治理结构改革。正如时任世行高级副行长、首席经济学家林毅夫所指出的："下一阶段世行改革的目标是最终实现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投票权完全对等，即50：50"。这一改革方向符合全球治理民主化的趋势，也有利于提升世行作为全球最重要多边开发机构的合法性和有效性。

中国还通过提出全球发展倡议、参与全球发展合作等方式，逐步塑造国际发展议程。在2025年4月举行的世行发展委员会第111次会议上，中国财政部部长蓝佛安表示："习近平主席指出，我们要在贸易投资、发展合作等领域增加资源投入、做强发展机构，多一些合作桥梁，少一些'小院高墙'，让越来越多发展中国家过上好日子、实现现代化"。这表明，中国正在通过世行等多边机构，积极倡导更加开放、包容、平等的全球发展伙伴关系。

中国参与世行治理的实践，体现了中国在全球治理体系中扮演的新角色——既是现行国际体系的维护者和改革者，也是新型国际关系的倡导者和实践者。这种角色既源于中国自身发展的成功经验，也反映了国际社会对中国承担更大责任的期待。

五、合作成效与挑战

中国与世界银行40余年的合作取得了显著成效，不仅推动了中国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也丰富了国际发展实践。同时，随着国内外环境的变化，双方合作也面临新的挑战，需要不断创新合作模式，拓展合作领域。

（一）合作的综合成效

世行合作对中国的改革开放产生了全方位、深层次的影响，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层面：

1.基础设施建设与经济增长

世行贷款支持了中国一批关键基础设施项目建设，有效缓解了经济发展中的瓶颈制约。据统计，世行贷款项目在交通行业建设了沪杭高速、天津港等一大批高等级公路、铁路、港口、航运和城市交通设施；在农村发展领域建立了大型水利灌溉系统、引水工程、农村公路和粮食流通系统；在能源行业实施了石油、水电、火电、煤炭、天然气等项目。这些项目不仅扩大了基础设施规模，还引入了国际先进的技术标准和管理规范，全面提升了中国基础设施建设质量和效率。

2.制度创新与市场经济体系建设

通过与世行合作，中国引入了一系列市场经济制度和管理方法，如竞争性招标、工程监理、业主负责、污水收费等制度。这些制度创新成为中国市场经济制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世行项目还推动了中国的财税体制改革、投资体制改革、国有企业改革等重大制度变革。例如，90年代的"财税改革技术援助项目"帮助财政部门统筹研究和全面推进财税改革，包括分税制改革、财政转移支付制度改革、部门预算改革、国库管理制度改革等。这些改革为中国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和完善奠定了制度基础。

3.扶贫开发与民生改善

世行与中国在扶贫领域的合作成效尤为显著。截至2010年，世行扶贫项目已覆盖中西部最贫困的10个省区、145个国家扶贫重点县，870多万贫困人口从中受益。这些项目不仅改善了贫困人口的生活条件，更重要的是引入了参与式扶贫、综合开发、可持续发展等先进理念，推动了中国扶贫模式的创新和完善。此外，世行在教育、卫生、社会保障等领域的项目也直接改善了民生，促进了经济社会的协调发展。

4.全球治理与软实力提升

通过世行平台，中国不仅引进了国际经验，也开始向世界分享自身发展经验，提升了在国际发展领域的话语权和软实力。中国从国际规则的接受者逐步转变为规则制定的参与者，在全球治理体系中的影响力不断增强。同时，中国通过向世行捐款、购买债券等方式，开始向其他发展中国家提供援助，标志着中国在国际发展体系中角色的重大转变。

（二）营商环境优化的新进展

近年来，中国与世行在营商环境改善方面的合作取得显著进展，充分体现了中国深化改革开放的决心。2025年4月，世行发布的中国企业调查数据结果显示，在涉及营商环境的59项测评点中，中国有12项达到全球最优水平。这些领域包括电子支付、获得电力、技能培训等；在建筑许可、供水、互联网连接、创新等指标领域，中国也达到全球先进水平。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上海的表现——作为世行评估企业调查的样本城市之一，上海绝大多数测评点优于全国及东部地区水平，约有22项测评点达到全球最优水平。对比而言，DB评估排名第二，在BR评估中首批经济体位列第一的新加坡，仅有10项测评点达到全球最优水平。上海在供电可靠性方面，企业填报的停电次数和停电时长均为0次；在获取金融服务方面，电子支付费率成本为0；在市场公平竞争方面，企业更换互联网提供商的感受度得分为96.2；在解决商业纠纷方面，商事调解可替代性得分为100。这些测评点均已达到全球最优水平。

这一成绩的取得与中国持续深化"放管服"改革、优化营商环境的努力密不可分。上海自2018年起，连续八年"新春第一会"聚焦优化营商环境，连续八年每年出台一版行动方案。这不仅成为一种惯例，也是城市与企业间的一个约定。2025年，上海优化营商环境8.0版行动方案，首次把"提升企业感受"写入标题。这些措施体现了中国通过制度改革提升市场效率、激发市场活力的坚定决心。

（三）合作面临的新挑战

尽管取得了显著成效，中国与世行的合作也面临一系列新挑战：

1.合作战略的重新定位

随着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主要对外投资国，传统的贷款合作模式已难以适应新形势的需要。世行对华贷款规模逐年下降，双方需要找到新的合作基础和重点领域。如何在新形势下重新定位合作战略，实现从"资金合作"向"知识合作"和"全球发展合作"的转型升级，是双方面临的重要课题。

2.知识合作的内涵深化

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阶段，在技术创新、产业升级、绿色发展等领域面临新的挑战。传统的政策建议和知识分享已不能满足中国高质量发展的需求。世行需要提供更加前沿、专业的知识产品，帮助中国应对中等收入陷阱、人口老龄化、气候变化等新型挑战。同时，中国的发展经验也需要更加系统化、理论化，以便更好地与其他发展中国家分享。

3.全球发展合作的方向选择

随着中国向国际开发协会捐款和购买世行债券，中国在世行体系中的捐款国角色日益突出。然而，中国仍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国内区域发展不平衡、城乡差距大等问题依然存在。如何在履行国际责任的同时兼顾国内发展需求，平衡好受援国与捐款国的双重身份，是中国需要谨慎应对的挑战。

4.多边主义的危机应对

当前，全球多边主义面临单边主义、保护主义的挑战，世行等多边机构的权威性和有效性受到质疑。中国作为多边主义的坚定支持者，如何通过与世行的合作维护多边体系，推动全球治理体系改革，同时避免国际机构政治化的干扰，是双方合作面临的外部挑战。

面对这些挑战，中国与世行都需要展现灵活性、创造性和前瞻性，推动合作模式创新，使双方合作更好地服务于中国的高质量发展和全球的可持续发展目标。

六、未来展望

中国与世界银行的合作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面临新的机遇与挑战。随着中国进入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阶段，以及世界银行持续推进改革议程，双方合作的内涵和形式将继续深化和拓展。展望未来，中国与世行的合作将在以下几个方向继续发展：

（一）合作新领域的拓展

中国与世行的合作将超越传统的贷款项目和政策咨询，向更多新兴领域拓展。这些领域包括：

1.气候变化与绿色发展

中国已明确提出碳达峰、碳中和目标，世行在绿色金融、气候变化适应、清洁能源等领域拥有丰富经验，双方合作潜力巨大。世行可以支持中国实现能源结构转型、构建绿色低碳循环发展经济体系，同时中国的实践经验也可为其他发展中国家提供借鉴。

2.技术创新与数字经济

中国正大力推进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数字经济蓬勃发展。世行可以与中国在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数字治理、创新能力建设等领域开展合作，支持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同时，中国在数字支付、电子商务等领域的成功经验也可通过世行平台向其他发展中国家推广。

3.公共卫生与社会保障

新冠疫情的冲击暴露了全球公共卫生体系的脆弱性。世行可以与中国在公共卫生体系建设、社会保障网络、应对人口老龄化等领域深化合作，支持中国构建更为健全的社会保障体系。中国在疫情防控、基层医疗卫生服务等领域的经验也值得与其他发展中国家分享。

4.区域协调发展与乡村振兴

中国正在实施区域协调发展战略和乡村振兴战略，世行在城乡规划、区域发展、农村转型等方面拥有丰富经验，可以为中国的相关战略提供智力支持和技术援助。中国在精准扶贫、乡村治理等领域的经验也具有国际参考价值。

这些新兴领域的合作将更加注重知识分享、经验交流和联合研究，而非传统的资金援助，体现了双方合作性质的深刻变化。

（二）全球发展议程的深化

中国将与世行携手，共同推动全球发展议程的落实。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最重要的多边开发机构，中国与世行在推动全球可持续发展目标方面拥有共同利益和责任。双方将在以下方面深化合作：

1.全球减贫与包容性增长

尽管中国已消除绝对贫困，但全球减贫任务依然艰巨。中国可以与世行合作，将中国的扶贫经验系统化、理论化，并因地制宜地推广到其他发展中国家。同时，双方可以共同探索后疫情时代包容性增长的新路径，推动实现更加公平、可持续的全球发展。

2.南南合作与三方合作

中国可以通过世行平台，更多地参与和主导南南合作与三方合作，将中国的发展资源、发展经验与世行的专业能力、全球网络相结合，为其他发展中国家提供更多更好的公共产品。这种合作模式既是对传统南北合作援助模式的有益补充，也是全球发展伙伴关系的重要创新。

3.全球债务治理与金融稳定

面对疫情冲击下的全球债务风险，中国可以与世行合作，参与和推动全球债务治理体系改革，支持发展中国家实现债务可持续和金融稳定。中国在债务管理、金融监管等领域的经验也可通过世行平台与其他国家分享。

4.多边主义与全球治理改革

中国将与世行一道，维护多边主义和国际发展合作的大方向，推动世行及其他国际金融机构的治理结构改革，提高发展中国家在国际事务中的代表性和发言权。中国将支持世行成为更加包容、民主、有效的多边机构，更好地服务于全球发展事业。

（三）中国发展经验的国际推广

随着中国发展成就得到国际社会广泛认可，中国经验的国际推广将成为双方合作的重要内容。世行行长佐利克曾表示，随着中国在世界舞台上发挥更大作用，世界银行期待深化与中国的关系。中国经验的国际推广将注重以下几个方面：

1.经验总结与理论提炼

世行可以与中国合作，将中国的发展经验进行系统总结和理论提炼，形成可传播、可借鉴的发展知识产品。这些经验包括渐进式改革、特区模式、基础设施建设、扶贫开发、工业化路径等多个方面。

2.案例研究与最佳实践

通过具体的案例研究，识别中国发展中的最佳实践，分析其成功条件和适用环境，为其他发展中国家提供参考。这些案例可以涵盖农村改革、城市治理、产业政策、科技创新等广泛领域。

3.能力建设与知识分享

通过培训班、研讨会、考察交流等形式，向其他发展中国家分享中国的发展经验和实践教训。世行可以与中国合作设立知识分享基金，支持发展中国家官员和专家来华交流学习。

4.联合研究与政策对话

中国与世行可以联合开展国别研究或区域研究，探索中国经验在其他发展中国家的适用性和适应性。同时，通过政策对话等形式，促进中国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发展理念交流。

通过这些方式，中国的发展经验将不再是特殊论意义上的"中国例外"，而成为具有普遍参考价值的"中国方案"，为人类发展知识宝库贡献东方智慧。

结论

中国与世界银行40多年的合作是国际发展合作史上最具成效的范例之一。从1980年中国恢复在世行的合法席位，到成为世行第三大股东国；从单向接受援助，到双向交流合作；从引进资金技术，到分享发展经验——这一合作历程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的伟大进程，也反映了全球经济治理体系的深刻变革。

中国与世行的合作是平等互利、相互借鉴的成功实践。世行通过贷款合作、知识合作和国际发展合作，支持了中国经济建设、制度创新和全球融入。中国则通过发展实践、资金贡献和经验分享，丰富了世行的发展理念，增强了其发展援助的实效。这种互利共赢的合作关系充分证明，发展中国家与多边机构完全可以构建相互尊重、相互学习、共同进步的新型伙伴关系。

回顾中国与世行合作的历史，一条基本经验是：尊重各国自主选择发展道路的权利，从各国国情出发制定发展策略。中国财政部副部长李勇说：中国一贯坚持“以我为主、立足国情、平等互利、相互借鉴"的合作方针，这正是双方成功合作的基础。在世行工作方法与中国发展实践的结合过程中，双方始终保持着务实、开放、灵活的态度，既学习国际经验，又尊重本国实际，实现了普遍性与特殊性的统一。

当前，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全球经济复苏乏力，气候变化、公共卫生等全球性挑战日益突出。在此背景下，中国与世行的合作更具战略意义。双方应继续携手前行，共同推动经济全球化朝着更加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的方向发展，共同支持多边主义和国际发展合作，共同促进全球减贫和发展事业，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出新的更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