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澄：巴西总统大选中的中美话题

徐世澄2022-10-12云阿云智库•中拉关系•巴西大选

导读：有观点认为卢拉和博索纳罗二者都呈现出一定“反美”特征，在我看来，无论是卢拉还是博索纳罗当选总统，未来的巴西政府都不会奉行“反美”的政策，巴美之间会有一些矛盾和分歧，但巴西和美国都不会把对方作为敌人。

徐世澄 | 中国社会科学院拉美研究所研究员

10月2日，巴西第一轮选举结束，左翼劳工党（PT）候选人、前总统卢拉得票率为48.43%，位居第一；现总统、自由党（PL）候选人博索纳罗得票率为43.20%，位居第二，两人得票率相差5.23%，约相差618.6万票。

在众议院（共513席，全部改选）选举中，博索纳罗所在的自由党获99席，居第一，劳工党获68席，居第二。在参议院（共81席，改选三分之一21席）选举中，自由党新增加了8席，占14席，居第一；劳工党占9席，居第四。自由党及其联盟党在众议院中占355席，在参议院中占47席，均占优势。

第一轮选举在比较平静的气氛中进行。博索纳罗对第一轮选举结果比较满意，因为他的得票率远远超过多家民调机构的预测。

卢拉和博索纳罗将在10月30日第二轮选举中决一雌雄，从目前选情来看，在首轮选举中得票占第三位(4.16%)的巴西民主运动党（MDB）的西蒙娜·特贝特（Simone Tebet）和得票占四位(3.04%)的巴西工党（PDL）候选人西罗·戈梅斯（Ciro Gomes）均已明确表示，将在第二轮选举中支持卢拉。

卢拉有可能在第二轮选举中胜出，但很难说卢拉已稳操胜券。卢拉正在重组选举联盟，重点争取中间阶层和企业家人士的选票；而博索纳罗则通过承诺提前在10月11日至25日给2000万户贫困家庭发放每户600雷亚尔（约120美元）救济金等手段，拉拢下层居民支持他胜出。如果卢拉以微弱的优势胜出，博索纳罗很可能会不承认选举的结果，巴西的政局有可能会出现动荡。

1.卢拉对美国的外交政策

作为拉美第一次左翼浪潮的总统之一，卢拉任内（2003-2011）奉行务实的外交风格，对美国采取“斗而不破”的政策。一方面，卢拉反对美国的霸权主义政策，反对美国对古巴、委内瑞拉等国的制裁，他反对美国入侵伊拉克，在农产品贸易和建立美洲自由贸易区等问题上与美国有矛盾和分歧。

卢拉与反对美国的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和伊朗前总统内贾德等关系密切，他积极创建南美洲国家联盟，积极参加金砖国家、圣保罗论坛、世界社会论坛、南方共同市场等活动。

也正是由于卢拉、查韦斯和其他一些拉美左翼国家领导人的反对，美国提出在2005年1月1日建立美洲自由贸易区的设想终于未能成为现实。

另一方面，他保持与美国“合作与矛盾”的关系，他曾于2003年、2007年和2009年三次访问美国，先后与小布什、奥巴马会见，小布什也曾于2005年和2007年两次访问巴西，并与巴西签署《巴美生物燃料合作备忘录》等合作文件。卢拉对美国霸权主义行径持批评态度，但避免与美国发生正面冲突。

2.近年来，卢拉就巴美关系发表了诸多言论。

2021年6月8日，他对《今日俄罗斯》记者说，巴西是一个主权国家，巴西不应该依赖美国，“巴西不需要美国做‘导师’”，“我们要做自己的主人，不需要征得美国的许可”。

2022年8月23日，卢拉表态，他若当选总统，将改变与美国的关系，不会对美国使用“软弱的”语调，将对美执行“积极和高傲”的政策。通过外交政策，恢复巴西在全球中的大国地位，争取巴西“入常”（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常任理事国），扩大国际贸易协定，恢复与拉美和非洲的“南南合作”，加强南方共同市场、重建南美洲国家联盟、振兴拉共体和金砖国家。

他在竞选期间说：“我将恢复巴西与欧洲所有国家、与南美洲、南非、中国、阿拉伯国家以及美国的关系”。

今年3月访问墨西哥期间，他积极宣传自己的执政理念和主张，为东山再起做准备。在宣布参加竞选总统之前，卢拉悄悄派遣其特使、前国防部长和巴伊亚州前州长、参议员贾克斯·瓦格纳（Jaques Wagner）在华盛顿会见美国国务院官员。

卢拉主张巴西“必须要和中国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就像我担任总统时那样。如果必需和俄罗斯合作，我们就和俄罗斯合作。美国不可以插手中国的对外关系，也不可以插手中国的发展。”

他高度评价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中国取得的成就和发展，肯定劳工党执政期间巴中关系，特别是巴中经贸关系的迅速发展。

但在今年8月，‎卢拉在一次讲话中谈到，中国通过将制成品大量出口使巴西面临“去工业化”的风险，他对中国参与巴西经济感到恐惧。

3.现总统博索纳罗与美国的关系

自2019年博索纳罗就任巴西总统至2021年1月20日特朗普卸任、拜登就任美国总统这两年期间，博索纳罗与美国关系十分密切。

博索纳罗是特朗普的忠实追随者，两人的执政理念及风格也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因此，博索纳罗被称为“巴西的特朗普”。

博索纳罗胜选后，特朗普在第一时间向博索纳罗表示祝贺，博索纳罗也从不吝啬对其“偶像”特朗普本人的崇拜和夸赞。可以说，二人在意识形态领域的高度一致以及二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互相欣赏为美巴意识形态走近提供了有力支撑。

博索纳罗上任后，打破巴西总统将邻国阿根廷作为首访国的惯例，第一次出访就选择了美国，并在不到两年内四次访美，向美国靠近的意愿强烈。

2019年3月，与特朗普首次会面时，博索纳罗称此次访美是巴美友谊新纪元的开始，并对特朗普大为赞赏，甚至表示支持其修建隔离墙，支持其移民政策。

博索纳罗称，巴美两国“共同享有对传统与家庭的尊重，对上帝、对造物主的尊重，同时反对政治正确、性别意识形态以及假新闻”。

随后，博索纳罗宣布了一系列对美友好政策，包括单方面给予美国游客免签待遇；对每年从美国进口75万吨小麦实行免关税配额；向美国提供巴西北部马拉尼昂州的阿尔坎他拉基地，使美国多年来在巴西发射美国卫星的愿望得以实现；允许美国波音公司购买巴西航空工业公司生产支线飞机部门的股份；建立1亿美元的共同基金来吸收对亚马孙河流域的投资等。

特朗普对博索纳罗政府的一系列亲美行为大加赞赏，积极评价美巴关系，认为美巴关系处于历史最佳时期，他还大力推动美巴军事技术合作，授予巴西“非北约主要盟国”地位。

面对新冠疫情威胁，博索纳罗坚决效仿特朗普的做法，消极抗疫，并身体力行推销特朗普所力荐的疗效未经证实的抗疫药物羟氯喹。即使在巴西沦为新冠疫情重灾区后，博索纳罗仍坚持将经济置于生命之上，可谓将“特朗普抗疫方针”贯彻至极。

此外，博索纳罗在多项国际事务上都追随美国，如：退出联合国《移民问题全球契约》；在世贸组织（WTO）谈判中放弃发展中国家的特殊和差别待遇；支持美国对伊朗进行军事打击；放弃巴西在巴以冲突问题上长期奉行的“两国方案”立场，完全倒向美国盟友以色列。但是，博索纳罗对美国的这些让步并未获得美国相应的回报。即便如此，博索纳罗政府也丝毫没有改变向美国靠近的立场。

在对待委内瑞拉马杜罗左翼政府和古巴问题上，博索纳罗唯美国马首是瞻。博索纳罗不承认2018年再度当选的马杜罗合法政府，承认2019年1月美国扶植的委内瑞拉反对派头目瓜伊多的临时总统为委内瑞拉“合法”总统；2019年11月，在第74届联合国大会第28次会议投票决定是否应该要求美国取消对古巴禁运的决议时，共有187票赞成，3票（美国、以色列和巴西）反对，2票（哥伦比亚和乌克兰）弃权。这是26年以来巴西首次在联合国讨论美国制裁古巴这个问题上投了反对票。

博索纳罗政府这一举动显然是为了讨好美国，但破坏了拉美国家在联合国投票中持相同或相似立场的传统，也使巴西在外交和国际声誉方面蒙受了不容低估的代价和损失。

2019年3月，巴西与其他7个右翼执政的南美洲国家宣布成立南美洲进步论坛（Prosur），这个论坛是一个以反对左翼委内瑞拉和玻利维亚为宗旨的一体化组织，其目标是取代2008年5月卢拉任内创建的的南美洲国家联盟（UNASUR）。4月15日，博索纳罗政府宣布正式退出南美洲国家联盟。

2020年1月16日，博索纳罗政府宣布，巴西决定停止参加拉美和加勒比国家共同体（CELAC）的活动。同年10月，在拜登与特朗普竞选总统的首次辩论中，拜登曾表示，他将召集各国提供200亿美元，捐赠给巴西以保护亚马孙雨林。拜登还强调，如果巴西不停止破坏热带雨林的政策，那么将面临严重的“经济后果”。博索纳罗对拜登的这一表态表示不满。

对此，博索纳罗不指名地对拜登发出警告说：“我最近听到某个国家的总统候选人说，如果我不扑灭亚马孙雨林的火，他就会提高针对巴西的贸易壁垒。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外交手段是不够的，当语言不再有效时，必须要有火药。”“要知道，（亚马孙雨林）是我们的。”

当拜登确认当选美国总统后，博索纳罗曾一度坚信特朗普“美国大选有欺诈”的说法。拜登正式就任美国总统后，美巴元首间的互动次数屈指可数，两国关系一度变冷，与特朗普执政时期相比形成鲜明反差。

拜登就任后，将环境保护、气候变化、人权等热点议题作为政治议程中的优先事项，宣称将在多方面对巴西进行政策调整，曾一度给巴西博索纳罗政府带来重重压力。

拜登执政一年多来，巴美两国官方已就双边关系作出正面表态，博索纳罗政府对拜登政府态度逐渐改善。今年4月22日，博索纳罗应拜登之邀出席美方举办的全球领导人气候峰会视频会议，在很大程度上缓和了巴美关系，释放了双边关系重回正轨的信号。

气候峰会前夕，博索纳罗公开致信拜登，承诺在2030年前终止非法砍伐，于2050年前实现碳中和，并为环境部和环境监督机构增加拨款，试图改善此前因环境问题造成的负面形象。

医疗卫生方面，美国于5月初承诺向巴西提供2000万美元救治药物，与泛美卫生组织合作交付，继续向巴西捐助疫苗。

拜登政府也以务实合作为前提与巴西开展对话，不对巴西采取“攻击性外交手段”，巴西仍是美重要盟友。巴西现任外长弗朗萨外交态度温和、务实，竭力维持与美同盟关系，在环境和气候变化等美巴关系的关键矛盾点上避免与美产生冲突。

博索纳罗总统对美态度已大为缓和，巴美关系在此前经历的短期遇冷后已重回正轨。巴西作为全球重要经济体之一和拉美地区人口最多的国家，是美国与拉美各国对话的媒介，在促进美洲内部南北对话中起引领作用，其重要地位不言而喻。

今年第九届美洲峰会，巴西总统博索纳罗应拜登邀请出席峰会，并与美国总统拜登举行会晤。此次会晤是拜登上任18个月以来与博索纳罗姗姗来迟的首次个人会晤，因此被外界普遍认为“具有象征意义”。

二人针对环境保护、巴西大选、俄乌冲突、务实合作等美巴关系中的热点话题发表了演说。虽然会后博索纳罗向媒体表示会面效果“超出预期”，但两人之间的互动却并未产生理想的“化学反应”。

在会晤中，博索纳罗则表示他支持巴西开采自然资源，拒绝其他国家向亚马孙地区提供帮助。他对拜登说：“巴西对本国领土保护得很好，却经常感到我们在那个地区（亚马孙）的主权受到威胁。”

今年2月，在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特别军事行动前夕，博索纳罗到访俄罗斯。对于博索纳罗此访，俄媒给予积极评价，但美欧和巴西部分媒体认为，在俄乌局势紧张的背景下，本次访问“不合时宜”。

博索纳罗此次访俄引发美国不满，巴西在联合国等国际组织涉俄决议中保持中立，拒绝对俄制裁，明确表示不认同西方国家对俄罗斯采取集体制裁的做法。巴西此举背后有其权衡利弊的决策考量。

总的来看，本人认为，无论今后美国政坛会发生什么变化，是民主党继续执政，还是共和党上台，巴西仍将是美国对拉美外交的重点，美国也将是巴西外交的重点。

4.博索纳罗任内的巴中关系

在2018年竞选总统期间，博索纳罗发表了一些不恰当的言论。他曾说，中国不是在巴西采购，而是正在“买下整个巴西”，认为巴西不应该允许中国企业拥有巴西的土地或控制重点产业。

但在当选总统后，对华立场开始发生一些重要变化。

2018年，他对时任中国驻巴西大使李金章表示，巴西高度重视发展对华关系，视中国为伟大合作伙伴。就任总统后，博索纳罗在会见前往巴西利亚出席其总统就职仪式的习近平主席特使、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吉炳轩时说，中国和巴西都是伟大的国家，巴西新政府高度重视对华合作，愿全力推动巴中关系，两国合作的前景一定会越来越美好。

博索纳罗任内，巴西对华关系方面，围绕新冠肺炎疫情和5G技术等问题，两国关系也出现过波澜。以巴西总统之子、联邦众议员爱德华多、巴西教育部长、外长等为代表的巴西极右翼政府高官多次发表言论攻击中国，为两国关系发展制造了不友好的噪声。针对这些言论，中国驻巴西使馆及时予以反驳，严厉谴责，维护了双边关系友好的大局。

与此同时，两国关系在联合抗疫、经贸往来和人文交流等领域的合作呈现亮点。2021年1月25日，博索纳罗总统连续发布了2条推文，其中一条推文称，感谢中国把可以用来生产新冠疫苗的活性成分送给巴西。而另一条推文的内容是，“感谢中国政府的体恤，以及部长们的努力。”

近年来，中巴两国照顾彼此根本和长远利益，以团结协作应对全球性挑战，两国关系取得进展。双边贸易连续4年突破千亿美元，中国连续13年保持巴最大贸易伙伴地位。

2021年，中国与巴西的货物进出口贸易总额为1640.63亿美元，同比增长36.2%。其中，中国对巴西出口货物总额为536.14亿美元，中国从巴西进口货物总额为1104.49亿美元。巴西对中国的贸易顺差为568.35亿美元。今年上半年，中国与巴西的货物进出口贸易总额为822.69亿美元，同比增长9%。巴西是中国在拉美最大投资目的国。2010年至2020年间，中国投资者在巴西投资了657亿美元。

2022年5月23日，中国国家副主席王岐山在北京以视频方式与巴西副总统莫朗共同主持中巴高层协调与合作委员会第六次会议。6月23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北京以视频方式主持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四次会晤，巴西总统博索纳罗出席并发表讲话。

博索纳罗强调，巴中之间的战略伙伴关系得到推进，为两国人民带来了福祉，两国在新冠疫情期间的合作就是证明。

如果博索纳罗在10月30日第二轮选举中当选总统，可以预见，他在明年1月就任总统后，依然会与中国这个巴西第一大贸易伙伴保持友好合作的关系，尽管在一些问题上会与中国有一些矛盾和分歧。如果卢拉再次当选巴西总统，可以预见，巴西与中国的关系将会比博索纳罗任内的巴中关系要更好。

有观点认为卢拉和博索纳罗二者都呈现出一定“反美”特征，在我看来，无论是卢拉还是博索纳罗当选总统，未来的巴西政府都不会奉行“反美”的政策，巴美之间会有一些矛盾和分歧，但巴西和美国都不会把对方作为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