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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沃尔特:为了留住美国,欧洲可能要对中国“来阴的”
作者 斯蒂芬·沃尔特     来源 《外交政策》

关键字: 北约,美国退出北约,欧洲,中美欧,美欧关系,中欧关系

【文/ 斯蒂芬·沃尔特】斯蒂芬·沃尔特:哈佛国际关系学教授

如果把北约看作一支股票,那么现在是做空它的好时机吗?

据《纽约时报》报道,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私下曾多次表示,他希望美国退出北约。这样的新闻一经曝光,美国外交政策建制派便很“抓狂”,前国防部副部长米歇尔•弗卢努瓦就表示,“这将破坏70多年来两党历届政府为打造史上最强大、最具优势的联盟所付出的艰苦努力。” 随着苏联解体,成立北约的初衷早已不复存在,但在美国政策精英眼里,它仍然享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

当地时间2019年1月28日,美国弗吉尼亚州阿灵顿五角大楼,美国代理国防部长帕特里克·沙纳汉会见北约秘书长詹斯·斯托尔滕贝格。斯托尔滕贝格表示,特朗普总统为北约增加1000亿美元的国防开支值得称赞。

尽管特朗普言行粗鄙、虚荣、古怪,毫无必要地得罪人,在没有获得任何好处的情况下使本就棘手的局面更加糟糕,但他并不是北约真正的问题所在。其实,北约真正的问题从苏联解体那天起便开始了,因为这样一来,美国深度承担欧洲安全责任的主要理由便不复存在。

记住,北约不是什么乡村俱乐部,其年度峰会不是供成员们串串门、吃吃饭、侃侃大山的。在本质上,一旦盟国安全受威胁,北约成员国有正式义务送本国公民去前线战斗乃至死亡。一个国家只有在自身安全迫切需要联合防卫时,才应该做出和维持这样的承诺。

所以,忘记那些伪善的空谈吧——什么“共同价值观”、“基于规则的秩序”、以及“跨大西洋共同体”都不过是装门面的话而已。美国过去之所以深度介入欧洲安全事务,真正的原因是美国从本国利益出发,认为应该防止任何一个国家主导欧洲并控制其雄厚的工业力量。美国参与一战和二战是为了阻止德国称霸欧洲,美国领导人担心德国野心实现之后将变得比美国更强大,并会试图干涉西半球的事务,给美国造成困难乃至威胁。

同样的逻辑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美国在1949年促成了北约,并于冷战期间在欧洲陈兵数十万。其目的是防止苏联征服欧洲,吸纳其经济和军事资源,并用新提升的实力来对付美国。美国几乎以一己之力保护了欧洲的安全,但这不是什么慈善行为,因为遏止苏联扩张完全是符合美国自身利益的。

今天的北约面临结构性的核心战略挑战,即欧洲现在没有潜在的霸主,短期内也不会有。也就是说,综合人口、经济和军事等因素来看,没有哪个国家能统治欧洲并发挥这片大陆的全部潜力。德国的人口规模太小(并且还在不断萎缩和老龄化),它的军队也实在太孱弱。俄罗斯虽已不像上世纪90年代那样满目疮痍,但与苏联相比它只是一道苍白的倒影,并且其长期经济前景并不向好。

另外,俄罗斯现有人口约1.4亿(预计也将呈下降趋势),而北约的欧洲成员国人口总计超过5亿。北约的欧洲成员国GDP总和超15万亿美元,而俄罗斯只有不到2万亿美元。换句话说,俄罗斯的经济规模比意大利还小。并且,北约的欧洲成员国每年的防务开支是俄罗斯的三到四倍。尽管欧洲的国防经费没有花在刀刃上,但切莫以为欧洲缺乏必要手段对抗俄罗斯。需要我提醒大家,法国和英国不也是有核国家吗?

综上所述,人们很难看出为什么美国不能把欧洲的防务重任逐步交还给欧洲人。在尴尬的现实面前,北约的铁杆支持者们指出,北约盟国们已经在阿富汗战争等行动中,通过与美国并肩作战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毫无疑问,北约盟国在此类联合行动中投入了资金甚至牺牲了生命,美国理应对它们的贡献表示感谢。但盟国的支持只是锦上添花,真正打起硬仗来还是靠美国,而且只要美国愿意,它完全有能力从头到尾单独作战。(要记得当年小布什政府打击塔利班武装时,最初是拒绝欧洲提供帮助的,因为他认为与北约合作只会束缚美军的手脚。)

与美国的情况刚好相反,北约的欧洲国家没有一个能在未获得美国鼎力支持的情况下独自进行重大军事行动。因此,美国与其它北约国家的关系是保护国和被保护国之间的关系,而非平等伙伴的关系。也正因如此,特朗普才会反复质疑留在北约当中是否还符合美国的国家利益。特朗普不是第一个对欧洲不愿承担更大自卫责任表达强烈不满的美国领导人。早在2011年,美国前防长罗伯特•盖茨就曾预测,如果(北约的)欧洲成员国不能承担更多,那么北约将面临“黯淡甚至凄凉的未来”,他还警告说“把越来越宝贵的资金花在那些对本国国防事务不严肃、缺乏能力的伙伴身上,对此美国国会以及国民越来越缺乏意愿和耐心。” 2014年6月,美国前总统贝拉克•奥巴马在开展亚太再平衡战略时,也表达了对北约类似的担忧。

欧洲人是真的担心美国会退出北约,因为美国领导人早就动过这个念头(例如1971年的《曼斯菲尔德修正案》曾试图削减美国在欧洲的军事存在),但只要冷战还在持续,美国就不太可能真的退出北约。然而今天,美国威胁“退群”是动真格的,欧洲对此也十分清楚。

与此同时,中国的崛起持续地把美国的注意力从欧洲吸引到亚洲,未来该趋势不会停止。对美国而言,中国很可能成为比当年的苏联更强大的对手,因此有理由认为美国未来越来越缺乏意愿对欧洲防务投入大量资源。

美国之所以继续对欧洲负责,还有一个双方都不愿公开承认的理由。正如2008年约瑟夫•乔菲(德国《时代》周报出版人)在《外交政策》上撰文指出的那样,长久以来,美国坐镇北约,相当于扮演着欧洲“调停人”的角色。只要美国全面介入欧洲并作为北约的主心骨,那么北约内部的竞争就会得到抑制,欧洲国家也就不太可能展开全面的安全竞争。然而如果美国退出北约,欧洲外交政策可能逐步“再国家化”,导致各国互相猜疑,进行军备竞赛,甚至战争都可能卷土重来。

与这种观点完全相反的是,有人声称数十年的和平与欧盟的诞生使欧洲大陆超越了旧式的国家对抗,创造了一种泛欧洲身份,这使欧洲不可能爆发战争。但考虑到当今欧洲的政治趋势,尤其是部分国家重新出现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前面那种乐观的看法似乎不那么令人放心。因此,站在欧洲的角度上,让美国留在北约,至少在中短期内有助于防止欧盟内部出现大国竞争,也有助于抵御复兴的俄罗斯。

综合上述所有因素,欧美新协定的大致框架便隐约浮现在我们眼前。展望未来,中国是美国要集中精力对付的头号对象。美国希望欧洲能够负责自身的防务,这样美国就可以把更多资源投向亚洲;但同时美国也希望确保欧洲和中国的经贸往来不会使后者大幅受益,帮助其更有效地与美国竞争。美国尤其不希望中国从欧洲获得可应用于军事领域的先进技术(例如柴电潜艇发动机技术)。欧洲方面,北约成员国则希望美国能继续留在北约(当然,理想状况还包括美国不再做傻事,比如退出《伊核协议》和《巴黎协定》)。

快看,这就是新的跨大西洋盟约。美国同意继续作为北约的正式成员,但它的贡献比例将逐步下降,未来将由欧洲人出任北约最高指挥官。作为交换,北约的欧洲成员国将同意限制中国获取先进技术,并避免向中国出售任何可直接应用于军事的物资。简而言之,就是要重新成立一个类似当初限制苏联获取技术的“巴黎统筹委员会”(即“巴统”,冷战时期西方反共阵营针对社会主义国家“经互会”实施禁运和贸易限制的国际组织)。

我并不认为这个想法会实现,甚至不觉得它是可取的。冷战时期“巴统”曾经在欧美之间制造了许多摩擦,而且实现上述安排需要说服北约的欧洲成员国放弃部分有利可图的商机。此前由于种种原因,我认为北约的欧洲成员国不愿意帮助美国制衡中国,这最终将导致美欧之间结下梁子。毕竟,中欧之间远隔千山万水,而中美竞争的主战场在亚洲,欧洲没有理由深陷其中。

但时至今日,我不再那么确信以前的判断。近年来,欧洲人对中国的雄心壮志越来越感到担忧,令他们同样担忧的是美国彻底“退群”。如果美国真的铁了心要遏制中国的实力,那么至少在经济领域拉欧洲入伙显然是对美国有利的。这样的安排或许会重新赋予北约二十多年来所缺乏的战略逻辑,也将使欧美伙伴关系暂时延续下去。甚至可能让特朗普不再一逮住机会就“怼”北约。当然,最后一点我不敢保证。

(观察者网汤亮译自《外交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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