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杜佳  独家网  今天

一个幽灵、社会主义的幽灵，徘徊在北美大陆上空。至少，某些美国主流媒体、白宫都已经在为此而忧虑不已。

为了提醒全国人民“主要是防左”，2018年10月23日，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发布题为《社会主义的机会成本》的专题报告，开篇就说“社会主义在美国政治领域卷土重来，与马克思200周年诞辰步调一致”。

报告长达72页，将历史上的社会主义运动批判一番，然后提醒美国人民擦亮眼睛，警惕民主党在美国搞社会主义。

2019年2月5日，川普总统发表国情咨文演讲，再次提醒美国人民注意“反对一切左的错误”，“就在这，在美国，又有人要求在我们的国家实行社会主义制度，这引起了我们的警惕”，然后川普斩钉截铁地说，“我国永远不会成为社会主义国家”。

形势这么紧急？观此纷争，笔者杜佳还以为美国马上就要“赤化”了呢。但这样的政治活剧，的确揭示出近年来的某种新趋势：民主党正在加速“左转”，甚至大胆拥抱“社会主义”。

民社党成员的新变化

民主党的“左转”有两个表现：第一，更多的“社会主义者”加入了民主党并当选公职；第二，民主党的主流政客们也纷纷“左转”。

2018年11月的中期选举以前，美国国会中公开自称社会主义者的只有一人，即佛蒙特州参议员伯尼·桑德斯。而中期选举之后，纽约州14选区的亚历山大·奥卡西奥-科特兹（Alexandria Ocasio-Cortez），密歇根13选区的拉什达·特拉比（Rashida Tlaib），进入了联邦众议院，她们都是美国最大的社会主义者组织“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联盟”（Democratic Socialists of America，以下简称“民社”）的成员。

“民社”在全国的表现就更加亮眼，包括上面这两位在内，在2018年中期选举中该组织共有43位成员当选各地公职。

近年来，“民社”成长迅速。从2011年到2015年，组织成员只有约6000人。但是川普上台后，“民社”组织规模成倍增长，截止2018年7月12日在全美成员达4.5万人。两年来的增长趋势惊人。

为了获得选举优势，“民社”成员在参选时会选择加入民主党，成为民主党内的“左派”，而且比“自由主义者”与“进步主义者”等传统民主党左翼还要靠左。

面对这种局面，民主常自身也乐得其成。因为这些年选民的心态正在发生变化，美国人特别是年轻人在左转。民主党不得不迎合这个趋势。

为此，甚至民主党的主流政客们也开始“左转”，向“社会主义”示好。而“绿色新政”就集中反应了这个情况。

“绿色新政”

2019年2月7日，科特兹的决议《确认联邦政府打造绿色新政的职责》（H.Res.109）进入联邦众议院。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有多达89位民主党众议员对决议表示支持，成为共同提案人。

《绿色新政》主要围绕着新能源、节能环保等内容展开，其中不少内容带有传统上被认为是“社会主义”的成分。比如决议十分关心美国的工人阶级，提到美国面临的问题包括：

“工资增长停滞、工会瓦解、反劳工政策，这一趋势持续了40年”。“自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虽然工人的劳动生产率提升了，但是小时工资总体来看却是停滞的”。

因此美国必须创造数百万工作岗位，“确保所有美国人的财产和经济安全”。决议号召动员美国民众，投资进行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并且由于要动用公共资金，必须“确保公众适当的所有权和投资收益”。

这些改革内容其实算是非常温和的，而且这只是一份“决议”（resolution），不是“法案”（act），不具备强制力。这份决议只是号召美国国会做好准备，将来去制定完整的“绿色新政”法案。

但这样一份温和的决议依然引发共和党和保守派比较激烈的反应。

2月11日，川普在德州小镇厄尔巴索正式开始为2020年大选造势。在集会上，川普称绿色新政“像是高中生的期末作文，而且还被打了低分”。他刻意对决议中的一些部分做出过度解读，希望引发选民的恐慌，称民主党的政策“会夺走你们汽车，不许你们乘飞机”，“不许你们养牛”。

12日，德州参议员泰德·科鲁兹参加捐款集会，称新政“古怪”、“蹩脚”、“愚蠢”；“社会主义者”们会把钱付给“不愿意工作的人”。

18日，福克斯新闻发文更是将民主党的绿色新政与委内瑞拉作对比：

“人们在委内瑞拉挨饿，正是因为亚历山大·奥卡西奥-科特兹在她的绿色新政中的那些政策。”

文章因此将决议定性为“红色新政”，“是社会主义者的心愿单，它们会摧毁美国经济，让我们步委内瑞拉的后尘”。

稍微有点经济学常识，并且对国际局势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委内瑞拉的困局和绿色新政没有半点关系，查韦斯、马杜罗政府的政策和美国民主党的提议也几乎没有类似的地方。

与共和党的激烈反对不同，民主党则对新政热情支持。上文已经提到，有89位民主党众议员表示支持新政。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称新政“热情洋溢”，是“绿色的梦想”，应该“受到欢迎”。

目前，有3位民主党的参议员表示将参加2020年总统竞选，分别是伊丽莎白·沃伦、柯尔斯顿·吉里布朗德（Kirsten Gillibrand）和卡马拉·哈里斯（ Kamala D. Harris ），他们都对新政表示支持。独立人士伯尼·桑德斯（注：桑德斯长期自称社会主义者，但不是民社成员）已经宣布以民主党的身份参加2020年大选，也表示支持新政。

对财产直接征税

值得注意的是，新政的共同提案人中有“蓝狗联盟”（Blue Dog Coalition）成员，来自加州的众议员麦克·汤普森（Mike Thompson）。蓝狗联盟是民主党众议员的“中间派”团体，财政上偏向保守。现在，这个中间派也左倾了。

而伊丽莎白·沃伦在民主党内部属于“进步主义派系”（Progressive wing），经济政策上偏向凯恩斯主义，与“社会主义”一般不搭边。依照她对新政的支持性表态，难道这位进步主义人士也进一步左转了？

其实有迹可循、其来有自。在科特兹提出新政前不久，沃伦也提出了激进的对财产征税政策。

2019年1月24日，沃伦的竞选网站上刊载出了关于征税的提议，标题直截了当，就叫“超级百万富翁税”。

沃伦提出，美国富人财产超过5000万美元的部分，每年应缴2%的财产税；超过10亿美元的部分，税率涨到3%。预计这项税收会在10年内会带来2.75万亿的财政收入。——正好这些收入可以用来支持民主党提出的平等主义项目，比如绿色新政？

她还提出，为了确定富人的资产，国税局应增加预算、加强监管、强化执法，“堵住漏洞，有必要的话，制定新的估值的规则”。如果有美国富人为了避税放弃美国公民权，税率会高达40%，这叫作“分手税”（exit tax）。

当然，沃伦的想法要执行下去是很不容易。根据最高法院波洛克诉农民贷款信托公司案（案件编号158 U.S. 601 （1895））的判例，联邦政府直接征收财产税涉嫌违宪。

不过，本来，为了通过所得税法案，1909年美国修改了宪法，才制定了第16修正案；而将来真要征收财产税的话，当然也可以添加1个新的修正案。当然这就意味着，美国的宪治大概还需要重新好好“顶层设计”一下。

全民免费医保

对全民免费医保法案的态度也能反映民主党主流意识形态的变化趋势。

2017年1月24日，川普就职后仅3天，民主党众议员约翰·康耶丝（John Conyers）提出《为全民扩展和改进医保法案》（115届国会，H.R.676）。共同提案达124人。

该法案的关键词是“全民免费医保”，“为居住在美国和美国领土上的全体居民提供免费医保，包括所有医疗上必须的保障”。

法案非常具有“社会主义”气息，规定只有“公共机构或者非营利性机构”才能参与，言下之意就是不许私人医疗企业参与。

问题来了，资金怎么解决？法案表示：增税！

对收入排名前5%的高收入人群征税，“对工资和自我雇佣的收入征收适当的、累进制的特许权税；对非劳动收入适当征税；对股票和债券交易小额征税”。

虽然在程序上该法案还没有实质进展，但两年后，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发布的《社会主义的机会成本》专题报告，直接目的正是要驳斥该法案。

报告援引哈耶克的极端市场化理论，称这一法案本质上是“当代美国社会主义者”在医保领域鼓吹建立国家垄断；因此作出负面预测：如果实行全民免费医保，到2022年，美国国内生产总值将下降9%，人均产值下降7000美元。

其实这位康耶丝议员早在2003年，就在众议院提过《为全民扩展和改进医保法案》（108届国会，H.R.676）。但当年的法案措辞上还没那么激进，只提出“全民”，还没有“免费”。因为当年即使是民主党对该法案的支持也没有今天这么大，共同提案人只有38人。

但康耶丝不放弃，每届国会都将法案重新提一遍，编号都是H.R.676。

从109届国会的提案起，法案中加入了“免费”的提法，以及对收入排名前5%的高收入人群收税的措施。虽然提案越来越激进，但共同提案人的数量却不断增长，这意味着民主党对该法案的支持在增加。这个趋势与上文提到的民社组织壮大是一致的。

无怪乎川普的白宫会对此发一个报告来专门批判，民主党左转的倾向越来越明显了。

选民的左转

民主党在左转，当然是因为他们的选民在左转。形势比人强。

根据2016年大选时的出口民调（也就是守在投票站出口做的民调，比较准确），跟共和党相比，民主党的支持者更加年轻，收入更低。

2018年8月13日，盖洛普发布调查报告《民主党更倾向于社会主义，而不是资本主义》，表示美国年轻人对社会主义的好感度增加，对资本主义好感度降低。

18岁到29岁年龄组对民主党的支持压倒性地高于共和党。在2010年，这个年龄组的大部分人支持资本主义。但是到了2018年，支持社会主义的比支持资本主义的高6个百分点。

选民对社会主义的支持增加了，民主党自然也需要“左转”，免得被选民抛弃。

2017年10月5日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报告《政治价值观党派分歧加剧》（The Partisan Divide on Political Values Grows Even Wider）则揭示出，从1994年到2017年，民主党及其选民越来越多地认为，社会分配制度出了问题，资本得到了过多好处，导致阶层固化，因此努力无法带来成功。

民主党的看法是有现实基础的，美国的社会经济基础的确发生了剧变。

美国近30年来贫富差距在加剧。从收入方面来说，2014年最富裕的10%的美国人拿走了收入的47%，持有财富73%，而占人口一半的下层50%仅获得国民收入的13%，几乎不持有财富，成为字面意义上的“无产阶级”。

科特兹的“绿色新政”中所谓“美国工人数十年来收入停滞”的说法，可以从这里进一步得到验证。

而从1994年到2014年，经历了2个民主党总统和1个共和党总统，看来不平等的加剧是“跨党派”的。今天亿万富翁川普当上了总统，这个趋势看起来也还得持续下去。

这应该就是人们经常说的“体制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