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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面服刑15年”内幕 |
朱远祥2020-09-17来源:澎湃新闻 “纸面服刑”这几个字最近火了,引发这场舆论风暴的是内蒙古呼伦贝尔市的杀人犯巴图孟和——他被判刑15年却没进监狱,还入了党,当了村干部,成了人大代表。 封面图片|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刑15年的巴图孟和。新华社视频截图 巴图孟和实现“纸面服刑”的手段是违法保外就医,他的母亲,以及他姑父——当地一名处级干部进行了担保。警方近日证实,当年陈巴尔虎旗公安局批准巴图孟和保外就医“严重违反法律规定”。 当年为巴图孟和保外就医提供医学证明的是陈巴尔虎旗人民医院。近日,该院院长宝泉告诉澎湃新闻,医院病案室未发现巴图孟和就诊和相关证明的资料,目前尚未查出涉事医生。 巴图孟和“纸面服刑”一事今年9月被披露后,内蒙古多级部门介入调查。办案民警向澎湃新闻透露,当年对巴图孟和保外就医违规审批,是由陈巴尔虎旗公安局一名副局长“穿针引线”。 只在看守所被羁押了一年五个月后,被判15年的巴图孟和通过保外就医长期处于脱管状态。2007年,他还疏通关系,拿到《刑满释放证明书》,证明自己“执行刑满”,随后完全获得“自由”,从此在“贵人”相助之下,顺利踏上“从政”之路。 除了保外就医涉嫌违法,巴图孟和成为党员、村干部及人大代表过程中的资格审查问题,也被许多村民质疑。 在被害人母亲的持续控告下,巴图孟和终于被收监,还被查出贪污草原补贴29万余元,并牵出另外两名涉贪村干部。 “纸面服刑”引发的问责行动已经展开。据当地官方人士证实,近日,当年批准巴图孟和入党的原苏木(乡)党委书记被免职,当年为巴图孟和开具刑满释放证明的一名看守所内勤人员被监察委留置。此外,当年批准巴图孟和保外就医的陈巴尔虎旗公安局原局长础古兰,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呼伦贝尔市纪委监委的审查调查。 9月17日,呼伦贝尔市陈巴尔虎旗委宣传部相关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目前,自治区和市级的调查人员仍在当地展开深入调查。 调查进展: 原公安局长和看守所内勤被查, 批准罪犯入党的官员被免职 巴图孟和原来的家,这里也是他当年持刀捅杀同伴的现场。 本文图片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图(除特别注明外) 两间连在一起的砖房,外墙被刷白,屋顶盖着蓝色的瓦棚,这是巴图孟和曾经的家,也是当年他持刀捅杀同伴的案发现场。 这里位于呼伦贝尔大草原的腹地,属于陈巴尔虎旗(以下简称“陈旗”)。陈旗是以蒙古族为主体的边疆牧业旗。巴图孟和的出生地,是陈旗西乌珠尔苏木一个叫萨如拉塔拉的嘎查。 在内蒙古行政体系里,盟、旗、苏木、嘎查,其级别分别相当于市、县、乡、村。 被巴图孟和杀害的白永春 1974年10月出生的巴图孟和,案发时未满18周岁。呼伦贝尔中级法院1993年6月的刑事判决书,记载了巴图孟和的作案过程:1992年5月12日晚,巴图孟和与被害人白永春因打麻将的事发生口角。白永春动手打了巴图孟和几个耳光,巴图孟和则拿起刀子朝对方胸部和右肩捅了三刀。后来巴图孟和与其他人将受伤的白永春送往医院,然后他去公安派出所投案自首。 被害人白永春由于心脏破裂,大量流血而死。 案发一年后,呼伦贝尔中级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巴图孟和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 巴图孟和曾在陈旗看守所羁押。 宣判后,巴图孟和并未投送监狱服刑,而是通过保外就医走出了看守所。2007年5月他从陈旗看守所获得《刑满释放证明书》。被法院判刑十五年的他,实际上只在看守所羁押了一年五个月。 2017年 4月,在巴图孟和被判刑24年后,他终于被收监。当年9月,陈旗公安局根据呼伦贝尔中级法院的《执行通知书》,将罪犯巴图孟和投送至扎兰屯监狱服刑。此后,巴图孟和又被法院以贪污罪判刑三年。2018年,他被开除党籍。 据《半月谈》报道,2009年巴图孟和申请入党时,时任西乌珠尔苏木党委书记的陶道,明知其因犯罪被判刑,且入党程序不规范、材料不完整,仍擅自签字盖章。 巴图孟和被收监后,他当年入党的“秘密”被查出来。陶道被陈旗纪委给予严重警告处分,当年负责组织工作的苏木干部石高娃被给予警告处分。 2020年9月15日,澎湃新闻记者来到陈旗卫健委,找到已担任该委副主任的石高娃,试图了解当年巴图孟和被批准入党的经过。“这个事我没法跟你回答。”石高娃婉拒了采访。 当年的西乌珠尔苏木党委书记陶道,后来调至陈旗水利局任局长。“陶局长前些天被免职了。”陈旗水利局一名干部透露,陶道这段时间配合有关部门对巴图孟和一案的调查。而他被免职一事,也得到当地多名官方人士的证实。 参与调查巴图孟和一案的公安民警李辉(化名)告诉澎湃新闻,除了陶道被免职,当年违规为巴图孟和开具《刑满释放证明书》的女民警慧英也被调查。“监察委对她采取了留置措施。”李辉透露,当年慧英是陈旗看守所一位内勤人员,后来从看守所调至本市其他公安部门工作。 1993年批准巴图孟和保外就医的陈旗公安局原局长础古兰也“出事”了。据法制日报(法制网)9月16日报道,呼伦贝尔市纪委监委证实,础古兰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市纪委监委的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1957年出生的础古兰已退休三年,他在陈旗政法系统工作了三十多年,曾任旗政法委书记、检察长等职。1991年至1995年,他担任陈旗公安局局长。 巴图孟和正是在础古兰任陈旗公安局长期间,从陈旗看守所走出,实现了“纸面服刑”。 获得“自由”的手段: 公安局副局长被指“穿针引线”, 当年的手续材料丢失 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刑15年的巴图孟和,当年摆脱刑罚的办法是“保外就医”。 保外就医是指罪犯患有严重疾病,司法机关批准其取保监外医治的执行方法。根据我国刑事诉讼法的规定,被判有期徒刑的罪犯因严重疾病需保外就医的,可以暂予监外执行。 巴图孟和当年被判刑之前,羁押在陈旗看守所。一审宣判两个月后的1993年8月28日,呼伦贝尔中级法院下达执行通知书,要求将罪犯巴图孟和送到监狱收监以执行刑罚。但是,当时的陈旗公安局并未将巴图孟和送往监狱,而是在一个月之后的9月28日,为其办理了保外就医手续。 “在公安机关看守所服刑的,刑期是一年以下的,确实有重大疾病,不采取保外就医就可能死亡的情形,可以办理保外就医。”今年9月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陈旗公安局政委石宏杉说,“陈旗公安局给巴图孟和办理了保外就医,这是严重违反法律规定的,因为他是15年的重刑犯,陈旗公安局、陈旗看守所无权对他办理保外就医手续。” 按照石宏杉的分析,从审批权限和程序上看,巴图孟和保外就医明显违法违规。事实上,巴图孟和当年是否出现符合保外就医的疾病,也存在疑点。 1990年12月起实施的《罪犯保外就医执行办法》规定,罪犯保外就医的情形包括:身体残疾,年老多病,或者身患严重疾病,短期内有死亡危险的。 “巴图孟和当年的身体很壮实,能有什么毛病呢?”巴图孟和的一位同学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 1993年,在看守所羁押的巴图孟和以“全身水肿、尿血”为由前往医院检查。澎湃新闻记者了解到,当年为巴图孟和诊断并开具相关医学证明的,是当地医疗条件最好的陈旗人民医院。 2020年9月15日,陈旗人民医院院长宝泉告诉澎湃新闻,医院查不到当年巴图孟和的病历资料。“档案室我们查过,没有他住院的记录。”宝泉还透露,医院未发现为巴图孟和出具保外就医证明的备份材料,而20多年前的相关科室主任和医院领导已去世,因此目前未能查明涉事医生是谁。 不仅医院方面没有相关存档资料,警方的相关资料也未能找到。落款时间为2019年6月19日的一份扫黑除恶举报线索反馈表显示,警方核查了相关情况:“关于巴图孟和保外就医,陈旗公安局相关保外就医手续及看守所档案丢失,办理保外就医手续的人因病、因车祸去世,因相隔时间太长,陈旗公安局相关责任人已记不清当年事宜。” 上述核查结果还表明,“巴图孟和保外就医之后,陈旗公安局未形成监管,导致巴图孟和保外就医期间脱管”。 “医院的证明现在也没找到,但是言词证据里能体现。现在还在调查。”办案民警李辉介绍。 目前,还不清楚巴图孟和保外就医材料是否造假。值得注意的是,在巴图孟和当年保外就医的过程中,多名公职人员扮演了重要角色。 当年为巴图孟和办理保外就医手续的两名担保人,分别是他的母亲和姑父。他母亲通嘎格,当年是陈旗计生委干部;他姑父朝乐门,时任陈旗人大副主任。当时对巴图孟和保外就医进行审批的,是时任陈旗公安局局长的础古兰。 熟悉案情的李辉告诉澎湃新闻,当年担任陈旗公安局副局长的帮仓,在巴图孟和保外就医审批环节发挥了“能量”。 “没有帮仓副局长的穿针引线,这个事情促成不了。但是到现在为止,调查组对帮仓还没有太重视。”李辉认为,下一步的调查有待形成完整链条,“把审批的人础古兰找到了,把巴图孟和的妈妈和姑父这两个办事的人也找到了。对中间牵针引线的人,还要去重视、去审查,否则这个案件永远也合不拢。” 帮仓的家位于陈旗呼伦街,是一处有院落的老式建筑。近日澎湃新闻记者多次来此,帮仓均未在家。据邻居介绍,帮仓近期大部分时间不在家,偶尔回来短暂停留。 在础古兰等人的“帮助”下,1993年9月,被同学称之“身体壮实”的巴图孟和,通过“保外就医”走出看守所。 按照规定,罪犯被批准保外就医的时间一般为半年至一年,病情好后应及时收监。可事实上,巴图孟和凭着一次保外就医手续,在长达14年的时间里处于脱管状态,未被收监。 2007年5月13日,巴图孟和通过陈旗看守内勤人员慧英,拿到了《刑满释放证明书》。该证明材料是否经过当年陈旗看守所负责人的批准?“现在不确定,我们不敢乱说。”办案民警李辉表示。 上述《刑满释放证明书》盖了陈旗看守公章,上面载明:巴图孟和犯故意杀人罪的十五年刑期已被“依法执行”,“现因执行刑满,予以释放。特此证明。” 至此,当时33岁的巴图孟和,完全获得了“自由”。 “从政”之路: 连任三届嘎查达当上人大代表 拿到《刑满释放证明书》后,在当地沉寂多年的巴图孟和变得高调起来。 萨如拉塔拉嘎查位于呼伦贝尔草原腹地。 萨如拉塔拉嘎查的牧民额乐敦陶格涛记得,巴图孟和当年保外就医后,很少回嘎查。2002年他到陈旗买摩托车,看到巴图孟和在摩托车店打杂,做些安装配件之类的零活。 “刑满释放”后的巴图孟和,已不屑于打杂干零活了。他要走一条“出人头地”的路子。 “他小时候是挺好的一个人,长大后变了很多。”巴图孟和的小学同班同学包菊花对澎湃新闻说。 包菊花与巴图孟和当年是住得不远的邻居。她记得,包图孟和10岁左右,其父母离异,他和放牧的父亲继续在嘎查生活。 17岁那年,巴图孟和持刀捅杀了比他高一届的同学白永春,成为当地有名的“杀人犯”。经历保外就医和“刑满释放”后,巴图孟和经常在嘎查抛头露面了。此时,他的父亲已去世,嘎查的老房子也卖了。 “刑满释放”几个月后,巴图孟和以另一种身份——嘎查新上任的会计,回到生他养他的萨如拉塔拉草原。 被巴图孟和接替的前任,是嘎查老会计苏义勒图。 2020年9月12日,苏义勒图告诉澎湃新闻,当年他向时任嘎查党支部书记的布和高乐推荐了一名合适的“接班”人选,但未被采纳。很快,“接班”的会计——巴图孟和上任了。 苏义勒图觉得巴图孟和犯过杀人罪,当嘎查干部有些不合适,但也不好明说,“领导早就定了呢”。 萨如拉塔拉嘎查委员会的办公室。 萨如拉塔拉嘎查多位知情人士向澎湃新闻称,当年向西乌珠尔苏木负责人陶道和嘎查书记布和高乐推荐巴图孟和的,是巴图孟和的表哥白音塔拉,他与布和高乐是同学关系。 白音塔拉在陈旗纪委工作多年,当时是陈旗农牧业局局长,后来先后任副旗长、旗人大副主任。 曾担任多届嘎查书记的布和高乐,与白音塔拉是否同学关系?当年巴图孟和当嘎查干部是不是他表哥白音塔拉推荐的?面对澎湃新闻记者的这些提问,今年9月12日,老支书布和高乐明确地拒绝回答。 无论如何,巴图孟和的村官之路顺风顺水。在担任会计约一年后的2009年,他成功当选嘎查达(村主任)。 据当年参与投票的牧民满都拉、照日格图等人介绍,在当年的第一轮选举中,与巴图孟和竞争的牧民朝格巴特尔票数领先。第一轮选票公布后,落后的巴图孟和很沮丧。 “那天晚上他约朋友喝酒,喝着喝着就哭了。”满都拉回忆。 据多名知情人士称,后来有领导做朝格巴特尔工作让其退选,许诺给其分配数千亩草场。几天后进行第二轮选举,巴图孟和顺利当选嘎查达。 澎湃新闻记者在当地采访期间,未能联系上朝格巴特尔。不过他哥哥苏义勒图证实了上述信息。据苏义勒图介绍,巴图孟和当选嘎查达后,私下从集体草场中,划出三千多亩草场给朝格巴特尔承包,“只是没有发证”。 2012年和2015年,巴图孟和又连任两届嘎查达,他也成为苏木人大代表。2012年,他还当上了陈旗人大代表。不过,据《半月谈》报道,巴图孟和当年选为旗人大代表时,他被判刑的资料未在其档案中体现。 担任萨如拉塔拉嘎查达的头几年,巴图孟和起初口碑不错。 “萨如拉塔拉”系蒙古语,意为“辽阔的草原”,境内草场面积有303平方公里。一百多户牧民中,每人承包草场的面积有数百上千亩。由于以前权属界限不清,牧民之间经常因草场界限的事“干仗”(争吵)。巴图孟和上任后,为牧民们在草场界限上拉设铁丝网,解决了常年引发“干仗”的老问题。 引进高压电也被认为是巴图孟和的“政绩”。2010年以前,萨如拉塔拉嘎查的牧民靠小型风力发电机来发电照明,电压极不稳定。“风大的时候电力大,风小的时候电力小。电冰箱根本用不了。”67岁的牧民达亚敦德格说,2010年巴图孟和组织架设高压线路后,牧民们才过上期盼已久的“光明”生活。 不过,在分配发包草场的事上,巴图孟和受到质疑。有牧民质疑他将上万亩草场擅自卖给他人,分配方式上也有失公平。比如嫁在本嘎查、一直生活在本嘎查的包菊花,就一直没分到草场。 “巴图孟和说,我是嫁了的女人,不给分。”包菊花气愤地说。她拿出一叠从相关部门复印来的草场承包合同表,上面显示,巴图孟和的妹妹白音其其格承包了3741亩嘎查的草场。“她嫁到外地、在外地生活,都能分到草场,我却没有份。”包菊花说,“这太欺负人了。” 牧民额乐敦陶格涛认为,巴图孟和“后来太贪了”。 曾担任嘎查书记两年的苏义勒图告诉澎湃新闻,他与巴图孟和“搭班子”时,财务和项目方面的事务都是巴图孟和说了算,“他不和我商量”。 苏义勒图说的财务和项目,多跟草原有关。萨如拉塔拉辽阔的草原,是当地牧民们赖以生存的“命根子”,却成了巴图孟和敛财的目标。 控告之路: 罪犯收监留下“烂摊子”, 被害人母亲期待问责 巴图孟和被判贪污罪的部分刑事判决书(蒙古文) 澎湃新闻获得的一份陈旗法院刑事判决书,记载了巴图孟和及另两名嘎查干部贪污草原补贴款的事实。 陈旗法院审理查明,2011年,巴图孟和把5千余亩集体草原私下分到会计明德日玛名下,从而将2011年至2015年的草原生态补贴款18万余元据为己有,另外6.5万元分给明德日玛。此外,巴图孟和还通过虚构牧民的领款数额,占有草原补贴5万元。他拿出4万元给时任嘎查书记的苏义勒图,用于购买私家汽车。 巴图孟和贪污的总额被认定为295750.40元。2018年6月,陈旗法院以贪污罪对巴图孟和判刑三年并处罚金。此次的法院判决,将巴图孟和此前故意杀人罪未执行的十三年七个月刑期,以及剥夺政治权利二年的刑罚一起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并处罚金20万元。 另外两名涉案的嘎查干部明德日玛、苏义勒图,均被判处缓刑并处罚金。 长年控告巴图孟和的被害人母亲韩杰。 故意杀人罪与贪污罪并罚,巴图孟和终于被执行刑罚。但这份正义来之不易,被害人母亲韩杰为此奔走控告了24年。 韩杰的小儿子白永春比巴图孟和大一岁,两人曾是相好的玩伴。当年巴图孟和的母亲改嫁到外地,韩杰觉得他可怜,经常留他在家里吃饭,“当成自己孩子一样看待”。巴图孟和嘴巴也甜,管韩杰叫“姨”。 可发生在1992年的凶杀事件,让韩杰失去了18岁的儿子。巴图孟和从此成为她的仇人。 1993年9月,被判刑十五年的巴图孟和才被羁押一年多,突然从看守所出来了。 “当时社会上都传遍了。”韩杰回忆,“我脑子一下懵了,怎么会放出来呢?”她急冲冲赶到陈旗公安局去问,“他们说是按程序放的,可以放。” 韩杰不服气,她觉得里面肯定有“猫腻”,便向相关部门反映。丈夫觉得她的行为完全徒劳,两人常常争吵。韩杰一度心灰意冷。 2013年10月17日,韩杰至今记得这个日子。那天她去西乌珠尔苏木政府碰到一个面熟的中年男子。这名男子与她擦肩而过时,有意抬了抬头,双手整了整衣领,然后朝她“呸”地吐口沫。 韩杰觉得莫名其妙。回家想了一晚,觉得那男子应该是巴图孟和,只是体态比十多年前胖了。第二天她去问苏木政府的领导,得到证实后,她怒不可遏,摞下一句狠话:“到了时候了”。 从那时起,韩杰完全变了一个人。她把家里养的十多头牛全部卖了,凑得八万多元,然后开始上访告状,“我啥也不管了,不过日子了”。 韩杰找公安局、检察院、纪委……她从乡下跑去陈旗、呼伦贝尔,还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去呼和浩特…… 2016年,韩杰的材料转到了时任陈旗公安局局长哈斯巴根的手上,他安排民警着手调查。次年1月,陈旗公安局成立专案组。 2017年3月15日,陈旗第十四届人大会六次会议开幕,旗人大代表巴图孟和参会。韩杰说,当天下午,她赶到旗人民会堂,气冲冲地要闯入巴图孟和参加会议的分会场。她边闯边朝里面喊:“杀人犯怎么参加人大会议!” 工作人员连忙将韩杰拉开。当晚,一些领导找韩杰了解情况。第二天,巴图孟和被要求退出会场,未再参会。 2017年4月11日,经陈旗人大常委会许可,陈旗公安局对巴图孟和收监,此后根据呼伦贝尔市中级法院的执行通知,将巴图孟和投送至扎兰屯监狱服刑。 “当年为什么把他放了,是谁放的?”今年74岁的韩杰,一边说一边用指头敲着桌子。她外表弱小,性格倔强。这些年来,小儿子被杀、大儿子病故、夫妻离异等变故,使她变得愈加执拗。她现在最期待的,是上级部门对涉事官员的问责。 萨如拉塔拉的一些牧民也像韩杰一样,开始控告巴图孟和。就在巴图孟和被警方带走的第三天,牧民满都拉等4人来到陈旗公安局,递交了36人签字按印的联名信,控告巴图孟和贪污草原补贴款。至此,巴图孟和贪污一案也浮出水面。 “他有靠山,还有一帮小弟,我们以前都不敢得罪他。”满都拉说。 牧民照日格图表示,自己的草原补贴款被冒领。 有村民还举报,巴图孟和与其表哥白音塔拉将夏营地[1] 数万亩草场补贴据为己有。牧民照日格图也反映称,他家的四千多亩草原补贴款被冒领。他拿出的《退牧还草证》显示,2008年至2009年,他有3笔补贴共1.7万余元。可实际上,他只从巴图孟和手上领到3000元。 “上面我的名字都不是我签的,手印也不是我按的。”照日格图说。在上述表册“农业部门负责人签字”一栏,盖下印章的,正是时任旗农牧业局局长的白音塔拉。 为核实情况,9月15日,澎湃新闻记者先后两次来到陈旗人大常委会,均未找到已任旗人大副主作的白音塔拉。当地官方人士证实,近期白音塔拉在配合相关部门的调查。 如今,巴图孟和已在监狱服刑。他留给萨如拉塔拉嘎查的,却是一副负债累累的“烂摊子”。接替他担任嘎查达的木热德乐,除了时常要应付讨债的人,还要以被告身份去法庭应诉。 多份法院裁判文书显示,巴图孟和在担任嘎查达期间,多次用嘎查委员会的名义,向他人以高利息借款。新任嘎查达木热德乐在法庭辩称,这些借款都没有进入集体账户,系被巴图孟和个人挥霍。可在诉讼中,萨如拉塔拉嘎查已连续多次败诉,因为起诉方提供的借条上,有嘎查委员会的公章。 萨如拉塔拉嘎查附近的塔拉饭店,老板张士勇手上有一叠巴图孟和签字的餐费单没结账,金额一万四千多元。“在我店里一年吃一两万元吧。”张士勇说,“加上他在其他几个饭店的签单,前些年估计一年有十来万元。” 当年巴图孟和公款吃喝的餐费单。 让张士勇烦恼的是,对于巴图孟和的餐费签单,新上任的嘎查达并不认账,认为系其个人挥霍公款。“我也准备去起诉他们嘎查。”这位饭店个体户表示。 澎湃新闻记者发现,在这家饭店消费的数十张餐费清单里,巴图孟和都未注明任何事由,只是草草签下自己的名字,还经常写得歪歪斜斜。 “歪成怎样,也是他的名字,”张士勇说,“他喝多了就签成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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