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以稚 李健  来源：知远战略与防务研究所

导读：摩门教从创立到现在，历时近200年，这种发生巨大转变并逐步影响美国社会的内在根源，是非常值得探讨的。从试图起草替代法案取代美国宪法到韬光养晦，再到重登美国政治舞台，凭借摩门教庞大的关系网以及其自身极度的自律和组织严明，我们是否可以大胆试想一下，如果在未来，摩门教对美国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产生了足够的影响，美国社会是否会发生更大更深刻的变化？

创立于1830年的耶稣基督后期圣徒教会（对外的正式名称是LDS Church，俗称摩门教）曾经留给美国社会的是一夫多妻制（重婚）、邪教、试图颠覆早期美国民主成果的印象，伴随而来的是其成员一直被排斥在主流社会之外，以及摩门教的一直不被社会所接纳与信任。但随着摩门教教徒米特·罗姆尼（Mitt Romney）于2008年和2012年作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参与美国总统竞选，摩门教重又被拉回了大众的焦点目光之中。

白人新教徒开始用更多积极的词汇来描述摩门教。另据美国皮尤公司数据显示，摩门教教徒2007年在全球已有1300万人，如今约发展到1700万人。从创始人约瑟夫·史密斯（Joseph Smith）奉行一夫多妻制且篡改《圣经》到被视为异端并与联邦政府发生激烈冲突，再到19世纪末放弃“一夫多妻制”等与美国主流社会相冲突的教义、退避偏僻地区以求自保，再到米特·罗姆尼（Mitt Romney）以摩门教身份参与总统竞选。摩门教从创立到现在，历时近200年，这种发生巨大转变并逐步影响美国社会的内在根源，是非常值得探讨的。从试图起草替代法案取代美国宪法到韬光养晦，再到重登美国政治舞台，凭借摩门教庞大的关系网以及其自身极度的自律和组织严明，我们是否可以大胆试想一下，如果在未来，摩门教对美国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产生了足够的影响，美国社会是否会发生更大更深刻的变化？

本文作为一种探索，从为摩门教培养“骨干人才”的杨百翰大学及其后备军官训练团项目、摩门教与美国商界、摩门教与美国政治等几个方面入手，尝试将该教与美国社会的交汇进行梳理。

摩门教与杨百翰大学

摩门教是典型的美国宗教之一，其教徒在现代社会的形象中是“理想”的美国式模范公民。但在此之前，摩门教给人的形象是分裂的，并且摩门教的历史也是分裂的。在整个19和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摩门教一直被认为是脱离美国社会主流的异常、离奇、孤立、激进和很大程度上独立的宗教信仰。摩门教突破了围绕福音转换和精神重生的复杂教义，简单地抛弃了原罪的观念，并向所有自称信仰耶稣基督，摒弃罪恶并承诺遵守繁琐的“圣经律法”的人承诺救赎。教义上的出格也成为新教和天主教眼中的异端。在19世纪，摩门教在可以想象到的每个维度上都是激进的，而进入20世纪后期与21世纪，摩门教在可以想象到的每一个维度上都是保守的。从激进主义到保守主义，这中间的巨变时间非常之短，这与教会在现实生活中的不断碰壁不无关系。在与美国联邦政府与州政府之间不断的博弈之中，摩门教根据形势做出一些妥协与改变，主要体现在改变在摩门教大本营犹他州的信仰实践及做法，来增强其在联邦政府中的地位，比如说放弃一夫多妻制；以及平衡宗教自由与民主权威（放弃神权政治），这一理念贯穿于摩门教后来的发展之中，成为摩门教在长期打压中生存下来的重要因素，并逐渐在国家的政治生活中发挥了一定的作用。在保留了一些代表摩门教的标志性特征后，教会逐渐变得世俗化。而以摩门教第二任总会长杨百翰的名字命名的，成立于1875年的杨百翰大学（BYU）则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摩门教的扩张。凡入学杨百翰大学的学生无论是否教徒均需要遵守学校的教会教育制度荣誉守则（Honor Code）：要求学生的行为举止符合摩门教的教义，例如学术诚信，遵守着装和修饰标准，禁止婚外性行为和同性恋行为，并且不食用非法药物、咖啡、茶、酒或烟草等等。而在杨百翰大学于2014年做出的统计显示，截止当年杨百翰大学中有98.7%的全日制学生的宗教信仰是属于摩门教的，仅有1.3%的全日制学生非此信仰。作为一所教会大学，杨百翰大学提供的课程包括宗教教育，并提供钦定版《圣经》和被新教与天主教世界视为异端的“摩门经”，教义和历史是必修课程。大学每周会赞助举行讲经会以便让学生们自由讨论宗教问题。大学也会为因传教任务而推迟入学或休学的学生提供便利。

作为美国第三大私立大学，杨百翰大学提供包括通识教育、工程学、农学、管理学和法学在内的各种专业。但与其他大学截然不同的是，杨百翰大学又是美国最大的宗教大学。这种与美国文化相反的“骨干主动培养模式”为摩门教的稳步扩展提供了一种“加速度”。除此之外，杨百翰大学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组建的陆军后备军官训练团（ROTC）项目，成为摩门教渗入美国军界的一个触角。目前，杨百翰大学是美国空军后备军官训练团第855分遣队及陆军第1服务营的基地。

摩门教与美军后备军官训练团

在欧内斯特·威尔金森（Ernest L. Wilkinson）担任杨百翰大学校长期间，杨百翰大学的教职工建议大学为美国陆军、空军和海军建立一些后备军官训练团项目。威尔金森则将教职工的建议带到了大学董事会并获得了申请建立后备军官训练团的许可。大学首先向空军提出申请，并于1951年正式成立杨百翰大学后备军官训练团，在当年就有1100多名学生注册。大学随后也向陆军和海军提出申请，但直到1968年大学才得到组建陆军后备军官训练团的批准。不知何故，海军则否决了杨百翰大学的申请。已组建的空军与陆军的两个后备军官训练团均隶属于杨百翰大学的万豪管理学院之下。值得注意的是，除了本身注册在后备军官训练团项目下的学生以外，负责教导的教职工同样需要在入职前签署杨百翰大学的荣誉守则（Honor Code）。这一规定曾在2017年空军指派新的指挥官到大学履职时引发了冲突，并引起了是否将空军后备军官训练团项目转移至其他大学的争论。无论如何，分别创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杨百翰大学空军和陆军后备军官团均为美国军队输送了不少军官。有意思的是，目前这些人的信息在杨百翰大学的官网上是没有资料可查的，或许是刻意为之。但可以肯定地说，通过杨百翰大学后备军官训练团毕业的大量学生对军界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但影响有多大目前还不清楚。在这一点上是非常值得进一步关注的。

摩门教与美国商界

笔者在仔细梳理美国商界的知名人士名单时发现，万豪国际、戴尔、德勤、普华永道等大型公司高管均是摩门教徒。跳出美国，放眼国际，会发现捷蓝航空的创始人戴维·内勒曼，瑞士信贷首席执行官埃里克·瓦尔维尔和花旗集团和美国运通公司前首席财务官加里·克里滕登也都是摩门教徒。不仅如此，仅占美国人口5%的摩门教本身就拥有着包括牧场、广播电台、保险公司、购物中心、污水处理、主题公园等收益巨大的产业。以犹他州为大本营的摩门教如今拥有如此庞大的人际关系网络与杨百翰大学以及作为摩门教教徒必须要进行的传教活动是分不开的。

摩门教中几乎每个年龄达到19岁的男性或21岁的女性都要经历一次所谓的执行力训练营（传教任务）。这是一个非常严格的两年计划：每日工作10小时，不看电视，不约会，严格着装，生活条件艰苦。这个训练营80%的培训都在位于犹他州的普罗沃传教士培训中心（MTC）完成，其课程包括12周的学习理论，学习如何有效传道以及培养出色的沟通技巧。而当传教士被要求去国外服务时，培训中心还负责教授当地所需的新语言。强化的语言培训使摩门教徒为出国做足了准备。捷蓝航空（JetBlue Airways）的创始人戴维·内勒曼在年轻时曾到过巴西进行传教。在其创立了捷蓝航空之后，他还在巴西成立了兰色巴西航空公司（Azul Airlines）。而美国前驻华大使洪博培曾经在台湾传教的经历使他掌握了熟练的中文，这无疑为他后来提名驻华大使一职增添了筹码。

在2019年《世界最佳商学院》的最新排名中，《商业周刊》调查了数千名招聘人员，主题是“哪些毕业生比其他学校的毕业生受到了更好的培训？”，其结果是杨百翰大学超过了乔治敦大学和卡耐基·梅隆大学排名第一。

摩门教与美国政治

2012年，共和党选举摩门教徒罗姆尼（Mitt Romney）为美国总统候选人。经过数十年的打压与猜疑，许多人感到摩门教终于被接受为主流宗教，成为国家政治舞台上的平等参与者。在美国的宗教派别中，摩门教具有独特的属性，其教会领导人可以行使政治影响力并在政治上动员其成员。这是因为摩门教的组织结构和教义有助于教会成员遵守教会领导人的指示。从12至14岁开始，教徒需要在周日接受培训的课程就是在讲台上讲道，并定期拜访教堂其他成员的住所。此外，大多数年轻人在19-21岁时会离开家两年进行传教。这一活动极大地提高了摩门教教徒的“交际”技能，而一旦该技能被激活或利用，非常容易适用于“政治动员”。

鉴于这种情况，摩门教的领导人本应可以发挥其巨大的政治力量。但除了在1970年的《平等权利修正案》及2008年动员反对同性婚姻方面取得的显著成就外，摩门教很少在教徒占少数的非教徒社区实施影响——或许还需“养精蓄锐”？不得而知。同样地，在历史进程中，摩门教目前在美国中央政府中几乎还没有过权力人物。尽管有教徒可以当选参众议员或在国会上取得立法的成功，也尚未有在联邦政府政策上的话语权。在州一级政治中，摩门教的权力取决于居住在该地区的摩门教徒的人数以及教会领袖选择在此问题上花费的资源量。当教会领袖利用所有可用资源时，他们在摩门教徒密集地区的州和地方政治中可能会很有影响力。作为一个宗教团体，摩门教很少动员其教徒的政治意愿，但如果他们想的话通常也很容易获得成功。摩门教认为，政治影响是有代价的，进行全面政治动员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可能一定程度上制约了教会在一些问题上的发声。摩门教并不是通过直接发出指示的方式干扰和影响犹他州的政治实践，反而是大多数的摩门教成员政客会根据早已根深蒂固的摩门教信仰和价值体系做出选择。另外，由于摩门教成员的组织性强、信仰坚定及在政治上同质。当教会在一个问题上采取明确立场时，摩门教成员能够在政治上组织起来并取得成功。摩门教对美国政治的影响与关系，通过以下例子即可见一斑。

《平等权利修正案》

1971年10月12日，当平等权利修正案（ERA）在美国众议院投票通过时，摩门教总部未就此问题持立场。摩门教徒的政府官员按照其所属政党的路线进行投票。加利福尼亚和亚利桑那州的摩门教徒对该修正案投了赞成票，而一名犹他州民主党人投了反对票，另两名代表投了弃权票。在参议院中，共和党摩门教徒对该法案投了反对票，摩门教民主党人对该修正案投了赞成票。

但是，随着法案移至各州批准，教会开始发表反对该修正案的声明。1972年，22个州的立法机构批准该修正案。在夏威夷，爱达荷，加州和科罗拉多州这些包括众多摩门教人口的地区，摩门教徒官员均投了赞成票。在马里兰州和马萨诸塞州，摩门教徒公民则赞成及鼓励所在州通过法案。犹他州立法机关的大多数官员，无论其党派如何都支持批准法案的通过。到了1974年年底，犹他州对该法案的支持率达到了63％的人。但教会领导人于1974年成立了特别事务委员会（SAC），该委员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平等权利法案》流产。委员会成员Gordon B. Hinckley（共和党）和James E. Faust（民主党）帮助救济协会主席Barbara B.Smith准备了1974年12月的演讲，从教义和生理角度出发公开反对法案的通过，指出尽管男女在上帝面前同等重要，但在创造人时，上帝有意识地使男女在生理、情感和其他方面有区别。之后，教会出版物《教会新闻》的官方社论中对《平等权利法案》持有反对的立场。在那之后，州立法者将社论视为官方立场转而反对，并表示他们不想投票反对教会的意愿。

立法会议于1975年举行，如果犹他州通过该法案将成为批准法案的第35个州，在表决前犹他州议会的75名成员中有34名表示支持该修正案。然而，当一个月后进行最后表决时，该法案以54-21的投票结果宣布不被通过。此时，教会中出现了以索尼娅·约翰逊（Sonia Johnson）为首的教徒公开反对教会在该法案上的立场，并在全美范围内进行游说，教会总部于是决定动员犹他州以外的力量来反对法案。1976年10月，教会发表正式声明反对通过法案。两个月后，时任教会的管理主体-十二使徒定额组的主席（Ezra Taft Benson）指示宣教士主席（Missionpresident）和支联会主席（Stakepresident）敦促各自信徒共同抵制该法案。1977年1月，长老Boyd K. Packer亲自前往爱达荷州的波卡特洛（Pocatello，Idaho），在爱达荷州举行全民公决决定是否废除该州对法案批准前做了反对通过法案的发言。在那之后，来自摩门教的反对声音一直存在。教会的大本营犹他州仍然存在各种有组织的团体反对通过《平等权利修正案》的声音，该修正案至今在犹他州尚未得到通过。

2000年代加州同性婚姻投票

摩门教因参与2000年代两次加州同性婚姻投票活动而备受批评。教会的策略在两次中也发生了变化，在阿拉斯加和夏威夷反对同性婚姻投票的第一次努力是基于教堂本身提供直接的财政和组织支持。到1999年至2000年在加利福尼亚举行的22号提案运动之时，教会的努力已转变为鼓励个人成员提供经济支持并捐赠他们的时间和才华。当地教会的领导人在1999年5月举行的周日礼拜仪式上宣读了教会北美西部席寄来的一封信，信中阐明了教会对同性婚姻的立场，并要求成员参与进来与教会保持相同立场。教会领导人跟进了他们的政治动员工作，2000年1月16日，时任教会主席Gordon B. Hinckley在礼拜仪式中再次要求教会成员守住立场。

教会领袖此前曾游说国会就国家问题进行立法和宪法修正，但22号提案和随后的8号提案在加利福尼亚宪法中增加了对同性婚姻的禁令，这是教会首次利用其组织实力试图影响加利福尼亚州的投票倡议。192008年6月，时任主席敦促教徒尽一切努力支持宪法修正案，该修正案将婚姻定义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婚姻。他们要求摩门教徒奉献自己的时间和财力（金钱），并尽最大的努力来“保护神圣的婚姻制度”。地方教会领导人通过当地教会组织了基层动员计划。

米特·罗姆尼（Mitt Rommey）的总统竞选活动

尽管摩门教徒曾是有影响力的立法者和州长，但几十年来，摩门教徒中并没有一位议员认真竞争过总统提名。罗姆尼的摩门教信仰在2008年初次竞选时成为了他的一项负担。在接受调查的人中，有25％至33％的人表示，他们不支持信仰摩门教的总统候选人。罗姆尼在2007年12月就宗教问题发表全国电视讲话，试图给出他对于摩门教的重构认知，但这段讲话没能说服共和党人去相信一个摩门教徒总统可以赢得足够的基督教选票。

罗姆尼参与竞选的2012年总统选举与2008年不同。这一次，罗姆尼成为了最受欢迎的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他与他的商业头脑准备带领美国走向不同的经济方向，也因此被视为最佳的总统候选人。2012年的总统选举中，除了罗姆尼外，还出现了另外一名摩门教候选人洪博培。因此，宗教性在2012年竞选中没有像2008年那样占据主导地位。甚至截至2011年10月下旬，罗姆尼在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中的亲和度都是得分最高的。但是，没有证据表明罗姆尼的信仰对其2012年的选举支持产生了可观的影响，也不再像2008年选举一样成为罗姆尼的负担。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罗姆尼是摩门教会中第一位参与总统竞选的教徒。但是教会并未正式认可他的候选人资格。与两次利用教会影响力干涉加州同性修正法案或反对《平等权利法案》的政治动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教会没有使用任何资源来支持罗姆尼的竞选活动。但不可否认的是，使得摩门教高调进入大众的视野并得到媒体和社会的广泛关注要归功于米特·罗姆尼宣布参加总统竞选，以及在2020年2月5日，美国参议院就总统特朗普的弹劾条款进行表决时，在共和党参议员当中，罗姆尼是唯一一位投了特朗普有罪的，他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倒戈投票支持弹劾本党总统的参议员。

结 语

摩门教从创立至今已近200年，在美国历史上没有哪个宗教团体比摩门教更受美国政府的打压及其他宗教信仰的嘲笑，甚至定性为异端、邪教。米特·罗姆尼的两次总统竞选成为了摩门教正式进入美国政治生活的标志，也标志着美国社会逐步改变了对这一宗教信仰的看法，同时也意味着摩门教对美国社会各个领域悄然地产生了影响。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摩门教正处于厚积薄发的状态，未来会如何影响美国政治、经济、军事、外交及整个美国社会，进而影响世界格局与安全态势，这都非常值得我们保持长期关注——摩门教的教义无论如何“修订”，毕竟都与美国立国之本的基督教新教是相悖的，毕竟世界安全格局是由几个主要国家及其之间的相互关系所决定。当然，我们必须站在“阳谋论”的立场之上，以事实与数据说话，而非“阴谋论”。今后数十年或更长时间，可能才能看到真实的最后结果，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