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大马士革的钢

历时11天的尼赫姆战役是也门战争中规模最大、冲突最激烈的战役之一，双方都投入了上万的兵力在尼赫姆——马里布——焦夫之间的三角区域展开了厮杀。胡塞武装最终取得了战役的决定性胜利，他们夺取了包括整个尼赫姆地区在内的总计2500平方公里的地区。

改变也门战争走向的一战：2020年也门尼赫姆战役全纪录

战役背景

尼赫姆（Nihm/Nehm district）是位于也门萨那省（首都直隶省）东部的一个重要行政区，也是该省面积最大的行政区之一。尼赫姆西邻首都萨那，东接油气、电力重镇马里布，北连焦夫省，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自2011年也门动乱爆发以来，尼赫姆一直是也门首都萨那东部的重要屏障。2011年，也门政府军与反对派部落武装曾在该地区展开过激烈的交战。

2015年，沙特联军对也门发动军事干预后，联军及其支持的也门“国民军”(哈迪政府军)在夺回中部重镇马里布后继续向萨那省进发，试图穿越尼赫姆长驱直入，进入首都萨那。当年12月，哈迪政府军攻占了尼赫姆地区的行政中心法尔哈特·尼赫姆镇。尽管胡塞武装于次年2月夺回了该镇，但是沙特联军及哈迪政府军仍然控制着尼赫姆区东部约40%的地区。在随后几年的战争中，沙特联军与哈迪政府军在尼赫姆地区发动了数十次不同规模的地面攻势，但是收效甚微，始终无法实质性地突破胡塞武装的防线。

然而，在2018年11月的荷台达战役结束后，也门战场的总体形势逐渐开始发生变化。次年1月，哈迪政府军在尼赫姆地区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攻势结束，此后双方在这一地区开始了长期的僵持。在此期间，尽管双方均未发动大规模的地面攻势，但是尼赫姆地区发生的一些事件却在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一地区的态势。

在2019年之后，随着胡塞武装在南部达利省、北部萨达省等地大规模的军事进攻取得胜利，沙特联军与哈迪政府军开始急于取得一场关键性的胜利以提振士气。尼赫姆——这一萨那的重要门户，成为了毫无疑问的突破口。自2019年底开始，哈迪政府军在尼赫姆——马里布——焦夫的三角区域集结了大量武装部队准备进攻尼赫姆的剩余地区，其番号覆盖了多达20个旅，其总兵力估计达2~3万人左右。

战役经过（一）—哈迪政府军发动进攻

2020年1月18日，也门哈迪政府军在马里布省西北部的伊斯塔克巴（Al-Isteqbal）军事基地遭到了不明导弹或无人机的袭击，造成至少111名官兵死亡。尽管后来的信息将真正的袭击者指向了沙特阿拉伯的盟友——阿联酋，但是亲哈迪的也门媒体和沙特媒体一口咬定胡塞武装是这次袭击的“幕后黑手“。

他们做出如此的反应也不难理解，因为如果哈迪政府军官方向官兵承认袭击为阿联酋所为，反胡塞联盟的内部裂痕将进一步扩大。当然，这样的处理方式的后果就是，哈迪政府军为了”发泄“官兵的复仇情绪，在准备并不充足的情况下贸然发起了在尼赫姆地区的军事攻势。

1月19日，哈迪政府军在也门中部地区的焦夫——尼赫姆——马里布的宽大战线上发动了全面的地面进攻。进攻以北（焦夫省西部地区）、中（萨那省尼赫姆地区）、南（马里布省希兰山）三侧分为三个方向，其重心被放在了中轴线上的尼赫姆突出部，哈迪政府军在战斗爆发的前两天一度沿突出部向西攻占了贾沙布、亚姆、法德哈和达布亚等多个据点。此外，哈迪政府军还在焦夫省的西南前线和马里布省的席尔瓦地区发起了进攻，但是并未取得突破。

1月20日，政府军的进攻实际上已经陷入僵局，尼赫姆突出部的进攻部队已经在高强度的作战中付出了较大的伤亡。尽管沙特空军的猛烈空袭同样也给予了胡塞武装较大的损失，但是胡塞武装仍然能保持旺盛的士气与战斗力。此时，胡塞武装已经开始准备他们筹划已久的反包围行动，然而哈迪政府军的指挥官们并未意识到危险的到来，他们一如寻常地指挥着进攻受挫的部队在前线磨蹭。

战役经过（二）——胡塞武装后发制人

1月21日，胡塞武装开始发动局部反攻，他们在哈迪政府军攻势的北线与中线“矛头“之间的马加扎尔（Majzar）地区发动了大规模的突击，一举突破了僵持多年的山区军事分割线，占领了Fudat Naham、Jabal Yam等据点。

在中线与南线的”矛头“之间，胡塞武装也设法占领了Jabal UmmRukab和Shirafah两个高地，对中线尼赫姆地区的公路补给线产生了威胁。在这一天，哈迪政府军仍然在尼赫姆地区保持着进攻的态势，占领了Bani Bariq和Al-Madbda’ah两个据点。

虽然胡塞武装反攻来势凶猛，但是哈迪政府军的指挥官们低仍然不认为战场上已经出现了重大的危机，因而并没有放弃在尼赫姆地区的军事进攻。事实证明，他们对战场形势判断的错误使他们错失了跳出包围圈的最佳时机。

1月22日，胡塞武装在尼赫姆北侧发动了迂回攻击，一举攻占了焦夫——马里布——尼赫姆三岔路口（焦夫路口），不仅切断了哈迪政府军中线与南线的联系，还切断了中线尼赫姆地区的唯一一条公路补给线。

这一突破成为了整场尼赫姆战役的重要转折点。如此一来，哈迪政府军先前在尼赫姆地区集结的第七军区一万余人的主力部队不仅无法再发挥进攻部队的规模优势，反而成为了补给品消耗的无底洞。公路补给线被切断后，尼赫姆地区的哈迪政府军部队军心迅速开始动摇，一部分军队开始擅自脱离战线准备撤离。此外，南线地区的战斗也逐渐开始变得对哈迪政府军不利起来，第203旅旅长扎伊德·舒米（Zeid Al-Shoumi）准将在南线的席尔瓦地区被胡塞武装打死。

当天晚上，哈迪政府军位于马里布省的“国防部“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国防部长穆罕默德·阿里·马卡达西（Mohammed Ali Maqadashi）中将对战场形势做出了相对准确的判断，他认为尼赫姆地区的形势已经非常危险，如果不及时撤出前沿阵地被包围的哈迪政府军部队，那么这些部队随时有被歼灭的风险。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因为在去年的8月，哈迪政府军一支2000余人的机械化步兵旅在北部萨达省的加巴拉山谷被包围了仅3天就全军覆没了。为了避免加巴拉山谷的惨败重演，马卡达西中将果断下令进行“战术性撤退”以及时止损。

然而，他终究还是高估了哈迪政府军的组织性和纪律性。撤退命令下达后，被包围在尼赫姆前线的哈迪政府军部队开始了争相逃亡。他们丢弃了几乎所有的重武器和许多伤兵，毫无顾忌的向东逃窜。在尼赫姆的盘山公路上，上百辆装甲车、步兵战车、坦克、多管火箭发射车、军用卡车和武装皮卡堆满了路旁的空地，许多榴弹炮、迫击炮、重机枪和榴弹发射器也被遗留在了前线阵地上，成为了胡塞武装的战利品。

然而，丢失大量武器装备并非这次撤退行动的最大败笔，其最大之漏洞在于后撤的军队竟然没有协助后方部队建立第二道防线，而是直接穿过后方部队的阵地向更后方马里布省的腹地溃退。这样的溃退不仅导致后方部队没有充足的兵力抵挡胡塞武装的攻势，而且其溃退对后方部队产生了极大的心理压力，进一步推动了整场战役的失败。

1月23日，大规模的撤退开始，哈迪政府军不仅撤出了前沿阵地，甚至撤出了包括第七军区司令部和第312旅基地在内的尼赫姆后方地区，大量装甲车、牵引火炮与大型弹药库全部落入了胡塞武装手中。尤其是第七军区司令部，哈迪政府军在仓皇逃离时甚至来不及销毁指挥部的沙盘和档案室的大量重要文件。

与此同时，胡塞武装的火箭部队向马里布省西部的主要政府军军营发射了多枚短程弹道导弹，不仅造成了许多人员伤亡，而且有效地迟滞了哈迪政府军向尼赫姆地区派出增援的进程。此外，胡塞武装还向沙特南部的几个军用机场发射了导弹与自杀式无人机，以压制沙特空军的行动。

1月24日，哈迪政府军已经完全从尼赫姆地区撤出，胡塞武装夺回了约875平方公里的地区。至此，沙特联军与哈迪政府军苦战四年啃下来的阵地在5天之内丢失殆尽。

战役经过（三）——乘胜追击

到1月24日，胡塞武装的初步作战目标实际上已经实现，但是他们不愿放弃大好的战场形势，而选择乘胜追击，越过尼赫姆继续东进，向马里布省西北部与焦夫省连接处的Majzar地区进军。

1月27日，胡塞武装横扫了马加扎尔西部地区，抵达了尼赫姆——焦夫公路线，并攻占了连接马里布省和焦夫省的重镇巴拉齐什（Baraqish）。自此，胡塞武装已经切断了哈迪政府军原先作战部署中北线与中线部队之间的联系，并完全把握了战场的主动权，将战斗从萨那省的尼赫姆地区转移至了焦夫省西部地区。

1月28日，随着胡塞武装攻占了巴拉齐什，其部队实际上已经对焦夫省首府哈兹姆（Hazm）地区形成了三面夹击之势，因此胡塞武装顺势发动了哈兹姆战役。经过一个月的战斗，胡塞武装于3月1日攻占了哈兹姆市。

与此同时，胡塞武装在中线的作战也在持续，其部队设法向马里布——尼赫姆——焦夫三岔路口以东推进了数公里，扩大了尼赫姆地区东部新战线的缓冲区。

1月29日，原先作战的三角地区中，除了焦夫省西部地区交战仍在持续外，尼赫姆、马里布省西部地区都已经恢复平静。

2月1日，也门胡塞武装军方宣布结束尼赫姆地区的军事行动，并公布行动代号为“坚固结构”。

战役结果

历时11天的尼赫姆战役是也门战争中规模最大、冲突最激烈的战役之一，双方都投入了上万的兵力在尼赫姆——马里布——焦夫之间的三角区域展开了厮杀。胡塞武装最终取得了战役的决定性胜利，他们夺取了包括整个尼赫姆地区在内的总计2500平方公里的地区。

哈迪政府军在这场战役中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胡塞武装军事发言人称，在整场尼赫姆战役中，哈迪政府军总计阵亡人数达1500人，另有1830人负伤，近200人被俘。根据哈迪政府军公布的信息，政府军在这场战役中总计有6名准将指挥官和8名上校指挥官阵亡。

哈迪政府军总计有17个旅的部队的参战部队被击溃，其中第203旅、第310旅和第89旅旅长阵亡；第110旅、第9边境旅参谋长阵亡；第81旅、第125旅、第133旅行动总指挥阵亡；第155旅装备处长阵亡；第127旅、第133旅旅长负伤；第第101旅参谋长、人事处长负伤。此外，还有多名隶属于哈迪政府军第3、第6、第7军区的军区高级军官在这场战役中阵亡或负伤。

此外，在这场战役中，哈迪政府军的大量武器装备也被胡塞武装夺取，其中第312装甲旅的武器装备几乎全部被缴获。据胡塞武装统计，在这场战役中被缴获的各式军用车辆总计达到了300余辆。胡塞武装发布的录像显示，他们在这场战役中缴获的战利品包括BMP-2步兵战车，T-55、T-62和T-72B坦克，2S1 Gvozdika装甲车、 D-30榴弹炮、BM-21 Grad多管火箭炮、M939多用途军用卡车、M-ATV装甲运兵车等大量军事装备。

讨论与分析

这场战役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让人们对一个关键的问题产生了许多思考：为什么哈迪政府军的主动攻势会在短短3天内被“翻盘”，而在两天后又演变成为重大溃败呢？笔者认为，这其中既有具体战术、指挥的原因，也存在双方军队状况的直接影响。

首先，哈迪政府领导的也门“国民军”（即本文中所说的“政府军”）本身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正规军，它实际上是一支在沙特领导的多国联军的主导下组成的亲沙特部落与军阀武装联盟，内部向心力不高，指挥体系混乱。其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国民军”中各支部队所实际接受的领导并非来自其“国防部”、“总参谋部”、“军区司令部”或其它名义上的上级机构，而是其部队首脑所属的部落、政党或所效忠的个人（军阀）。这一特征导致“国民军”在面临重大失败或失败风险时，各支部队往往不会互相掩护，反而经常在战术上互相出卖以求自身“保存实力”。这样的缺陷在尼赫姆战役的具体体现为：在战役初期（21日~22日）“国民军”遭受阶段性失利，补给线被切断时，尽管尚未遭受较大的人员和装备损失，但是许多作战单位已经开始擅自后撤、脱离战线，进而引发了雪崩效应，将小败逐渐扩大为了大败，最终导致了战线的全面崩溃。

其次，双方军队在组织性、纪律性上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实际上，尼赫姆战役的前几日战况非常焦灼，双方均付出了重大的伤亡。由于沙特联军进行了密集的空袭活动，胡塞武装付出的伤亡甚至可能更高一些，他们在第一周的伤亡人数就达到了1200人左右。胡塞武装在遭受了巨大伤亡后仍然保持着旺盛的士气，并迅速从后方派出了充足的支援部队以补充战线上的作战损失；然而，哈迪政府军（也门“国民军”）在遭受大致同等的伤亡后，士气和战斗力却出现了明显的下滑，加之各地部队之间协调不善，在一线作战的政府军没有获得及时的人员和装备补充或与二线部队进行轮换。双方组织性和纪律性的差异是双方组织形式和军队建设差异的结果，这一点笔者将在今后的文章中详细讨论。

当然，尼赫姆战役的戏剧性转变也与双方指挥官的实际表现有关。

笔者认为，哈迪政府军的指挥官在这场战役中存在的四处明显的失误：

第一，准备不足与草率进攻。1月19日的进攻实际上是在准备不充足的情况下进行的，起初仅仅是为了转移人们对马里布军事基地袭击事件的关注，同时发泄官兵的愤怒情绪而发起的，后应部队和侧翼的部署显然没有到位，这也为之后的失败埋下了祸根。

第二、进攻轴心之间空隙太大，且存在明显的兵力空缺。在哈迪政府军19日发动的全面军事进攻中，南线(希兰山)与中线（尼赫姆）的进攻轴心之间的距离达到了80公里左右，且轴心之间的兵力部署非常薄弱，这导致之后胡塞武装轻易地突破了两个轴心之间的空缺，抵达了焦夫路口，切断了中线尼赫姆地区的公路补给线。

第三、指挥官对于进攻方向和方式的决策过于死板。实际上，在2020年的最终决战之前，哈迪政府军在尼赫姆地区发动的进攻行动大小有数十次，但每次进攻都是以萨那——马里布公路作为中轴线，沿两侧山脉推进，每次进攻都会直接面临胡塞武装经营多年的防御阵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越来越不可能在这条战线上取得进展。然而，在2020年1月的最后一次进攻中，政府军竟然仍然选择了原先的作战路线，并且一如既往采取了用机械化部队的数量优势强行突破的策略，结果非但未能有效突破胡塞武装的防线，还在最初的战斗中消耗了最精锐部队的兵力、装备和士气。

第四，撤退时的指挥过于混乱。尽管哈迪政府军官方对于23日之后的溃败仅留下了“战术性撤退”这样一句记载，但是从他们撤退的实际过程来看，撤退时的指挥是非常混乱的，没有分批，没有掩护，没有阻击，没有秩序；各支部队都在夺路逃离，导致了大量武器装备被抛弃，第二道防线未能建立，也导致许多伤亡轻微的部队由于参与了溃逃而士气低迷，丧失了战斗力。

与此同时，胡塞武装的指挥官在两个方面的成功也是他们取得战役胜利的重要因素。

第一、充分发挥运动作战、主动作战的优势。在1月19日哈迪政府军发动地面进攻之后，胡塞武装并没有在尼赫姆公路主轴线集结兵力进行被动防守，而是在主轴线上以适当的后撤牵制哈迪政府军的主力部队，随后在马里布省席尔瓦地区向北发起右迂回的突进，一举攻占了焦夫路口，扭转了战局。在1月24日胡塞武装完全占领尼赫姆地区之后，并没有继续追击向马里布省撤退的政府军部队，而是派出先头部队北上，将战事的焦点转移到了北线的焦夫省，策应北线部队于次月发动了哈兹姆战役，完全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第二、准确把握作战时机、后发制人。尽管胡塞方面在战役的一开始处于防守位置，但是随着战役的进行，胡塞武装的指挥官准确地把握了哈迪政府军中轴、南轴之间兵力空虚的机会，并果断派出精锐部队进行右迂回，一举打破了政府军的部署，实现了反守为攻。在哈迪政府军前沿部队出现溃败后，胡塞武装的指挥官判断政府军无法及时建立第二道防线，因此果断下令追击，迅速扩大了战果，最终完全夺取了尼赫姆地区，缴获了大量武器装备。

如今，尼赫姆战役已经过去了一整年了，由尼赫姆战役打开突破口的东部战线仍然是也门战场的焦点，此战的影响之深远，可见一斑。2015年爆发的也门战争已经进入了第七个年头，战争的结束仍然遥遥无期——尽管笔者乐观认为战局的平衡正在逐渐被打破。当然，笔者关注也门战争已有数年，也愿意记录这场战争的点点滴滴，直到它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