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寻常路的土耳其，能成功吗？

原创 戎评说策 戎评 2021-12-24 云阿云智库•中亚研究

导读：凡事有因就有果，因果循环是谁也逃脱不了的命运。从土耳其选择用“三高”模式发展经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现在难以摆脱金融危机厄运的结局。个人不可能阻挡事物的大趋势，就算是政治强人也难挡经济规律主导的最终结果。一代强人埃尔多安，这次还能够平安渡劫吗？

国中土耳其近日再次成为全球的焦点，短期之内上演了股债汇三杀的旷世惨剧：

股市连续四天熔断，跌幅超过30%；

债市10年期国债收益率升至近十年来的最高水平；

汇市土耳其里拉今年贬值幅度超过50%。

这一切的导火索，就是埃尔多安政府面对高通胀，却反其道而行之，不断地大幅降息。此举过犹不及，引发了国际资本和国内民众的恐慌，成为抛售土耳其资产的诱导因素。

而且埃尔多安把“降息抗通胀”上升到“经济独立战争”的政治高度，甚至三度开除主张加息的央行负责人。

如果埃尔多安通过降息能够治理通胀成功，那将是国际经济史上的奇迹，传统的加息治通胀的理论认知会被彻底打破。

但是，多数国际炒家认为，这种奇迹成功的概率极其渺茫，而且认准了要盯土耳其经济这只有缝的鸡蛋，正在发起猛烈攻击。土耳其很可能重演当年索罗斯攻击英镑和泰铢的经典战役，而这一次，政治强人能否取胜，未知风险很大。

01  反其道行

土耳其这个自称“懂经济学”的奇人，除了在多个大国之间“左右逢源”，在经济政策上更是激进，通过长期债务扩张来促进经济增长，即使面临高通胀也绝不回头。

他开创了以“降息治理通胀”的先例，与主流经济学的理论认知背道而驰。在美联储及多国央行开启紧缩或加息的背景下，土耳其仍然多次大幅度降息，尽管国内通胀已超过20%，也不通过提高利率予以应对。

这就像汽车在过弯的时候，明明应该降速谨慎通过，而埃尔多安则是一脚油门漂移过去，如此搞法，土耳其经济会不会坠崖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这个奇人的骚操作，国际金融炒家“索罗斯们”嗅到了过去金融危机中似曾相识的味道，开始猛烈攻击土耳其里拉。

9月土耳其突然决定用降息对抗高通胀开始，华尔街众多对冲基金大举沽空土耳其里拉，美元兑土耳其里拉汇率从8.5直线大跌至最低18.36，令土耳其里拉汇率年内跌幅一度超过50%。

而埃尔多安也和国际炒家们杠上了，为了防止土耳其居民将手中的本国货币换成外币，当地时间12月20日，埃尔多安推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政策，就是政府出资补偿贬值损失。随后，土耳其里拉兑美元脱离18.3363这一纪录低点，实现近三十年以来最大涨幅，单日暴涨超33%，很多空头爆仓。埃尔多安扳回一局。

但土耳其股市并不买账，多次熔断表明投资者对土耳其政府新 救市政策将加剧经济波动性的担忧，一旦经济数据恶化，土耳其里拉或将再次面临贬值危机。这也是华尔街资本不看好土耳其的原因，埃尔多安以降息抗通胀的行为，其成功的概率十分渺茫，如果他成功了，整个货币经济学都将重新改写。

宁要过热，不要滞胀，这是埃尔多安的盘算，这种冲破传统经济常识的行为，真的能够取得成功吗？

我们先了解一下经济周期和货币政策调控的规律。

经济周期由经济增长和通胀率搭配而定，分为衰退（低增长、低通胀）、复苏（高增长、低通胀）、过热（高增长、高通胀）、滞胀（低增长、高通胀），在经济周期运行的过程中，复苏是最理想的状态，所以，货币调控的原则就是把增长提上去，把通胀压下来。

简单来说，就是当经济衰退时，需要放松货币政策，刺激经济增长，如果经济增长起来了，通胀率不高的话，可以保持货币政策不变，如果经济高增长，同时伴有高通胀的话，那么，就应该收紧货币政策比如加息来应对。而滞胀是政府最不愿意看到的状况，一方面经济下行，另一方面高通胀，将会使得货币政策陷入松也不是紧也不是的两难情形。

现在土耳其的通胀率已经高达20%，如果痛苦地收紧货币政策，大幅加息的话，很可能会影响到经济增长，使得土耳其经济陷入滞胀局面，这是埃尔多安所不能忍受的，因为这意味着要过很长时间的紧日子才能脱离苦海。这和埃尔多安搞民粹主义的个性是不相符的，他也没有这么强的耐心。

所以，埃尔多安就只有华山一条路，一条道走到黑，那就是通过降息把经济增速稳定在高水平，这样还能顾一头。

02 福祸相生

土耳其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局面，是从埃尔多安执政开始就埋下的祸根。

埃尔多安是操弄民粹的高手，也是一个极具野心的政治家，他深知只有经济增长才能为政治集权保驾护航，改变危机时期军队习惯性干政的顽疾。

他并非对通胀毫无知觉，而是经历过通胀、贬值、经济一地鸡毛的人，在他上任初期的土耳其就是如此。

1999年和2001年连续经历了两次经济危机后，土耳其通胀接近40%，100万里拉只能兑换1美元，使得里拉成为全球最不值钱的货币之一。银行利率一度高达1000%，但依然无法阻止大量的资本外逃。

面对此等局面，埃尔多安执政后开始韬光养晦的先解决国内经济问题。他接受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110亿美元紧急援助方案，同时也坚持推动私有化、全球化、自由化改革，重塑经济体制和政府机构职能。

埃尔多安在2003年启动“土耳其私有化战略”，把卫生、教育、住房、能源、交通、银行、工业、烟草、桥梁等领域的所有国有资产通通进行私有化和拍卖。而这种杀鸡取卵的方式，居然成为土耳其此后十年经济繁荣的主要法宝。

在国有资产全部卖光之后，财政收入又开始捉襟见肘了。而埃尔多安的策略是，没钱花，那就疯狂印钱。大量的钱流入市场，不断刺激楼市和基建，使得土耳其经济又繁荣了一段时间，同时也使土耳其房价和物价疯涨，埋下了通胀的地雷。

2003年，在时任总理的埃尔多安实施改革后，土耳其通胀率控制在5%-8%左右。

2017年，土耳其的经济增长率达到了7.4%，在G20中处于领先地位，但在埃尔多安的强刺激下，2003年到2020年间，土耳其的广义货币（M2）增加超20倍，土耳其通胀率常年维持在10%左右的高位。

多年来土耳其经济的发展以“三高”为代价：即高通胀、高外债、高逆差。这也是其脆弱性所在。

高通胀就不用说了，10%是土耳其通胀率的常态。

在2008年后大举外债刺激经济的情况下，高外债便最土耳其经济脆弱性最为明显的体现。2010年初，土耳其的私有和上市银行总计有外债1750亿美元，几乎均为美元或欧元债务。如今，土耳其政府外币债务为4464亿美元，占全部债务总额度的60%。

高经常账户逆差同样加剧了土耳其经济的脆弱性。自2002年至2017年期间，土耳其面临连续16年的经常账户逆差。2020年，土耳其经常账户逆差为337.95亿美元，而在2021年9月，土耳其经常账户实现顺差，为16.52亿美元。

长时间的经常账户逆差下，为满足经常账户持续增长的净外汇支付需求，土耳其持续进行资本项下的大规模外汇融资。而为了更加高效率融资，土耳其不得不高度开放资本账户以持续获得外资流入。由此，土耳其较高程度地开放了资本与金融账户。

这恰恰是金融危机的命门所在。

东南亚金融危机旋涡中的泰国，正是因为资本与金融账户高度开放，汇率完全盯住美元，缺乏自主权，而被“索罗斯们”钻了空子，在狙击泰铢的经典战役中豪捞一把。而中国香港之所以能够击退索罗斯，正是因为有强大的中央政府和外汇储备作为后盾。

但是今年初，土耳其外汇储备只有531亿美元，这要抵住国际炒家对土耳其里拉的沽空，可以说是捉襟见肘。光此次土耳其在汇市的救市行为，就消耗了5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等于用掉了总储备的10%。而未来土耳其还将持续面对这样的沽空风险。

多年在“三高”代价下发展起来的土耳其经济极其脆弱，它就像一个巨大的泡沫，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发国际资本的外逃。而国内民众因为货币贬值、物价飞涨也会有换取外汇的巨大意愿。埃尔多安长期执行的扭曲经济刺激政策，终会有被市场规律清算的那一天。

03 何去何从

土耳其金融将在不久的将来迎来明斯基时刻，而这个触发点很可能是明年二季度开始的美联储加息，随着美联储紧缩银根，国际资本将大幅回流美国，届时极其脆弱的土耳其金融市场能否扛住美联储及全球央行的紧缩效应，是一个很大的未知数。

首先，土耳其很可能会像十年前的希腊一样爆发债务危机。

2021年第二季度末，土耳其的外债额度高达4464亿美元，而他的这些外债，绝大部分是向欧盟国家借的。欧盟国家之所以持有土耳其国债，除了同属北约阵营，关系密切之外，还因为土耳其国债收益率高，土耳其一年期国债收益率长期在10%以上。

如果土耳其破产了，欧盟国家借给土耳其的巨额债务很可能打水漂，欧盟国家肯定不会对此坐视不管，他们很可能向当初援助希腊一样，对土耳其进行援助。只要土耳其没倒下，借出去的钱才有可能拿回来。

其次，土耳其经济增长很可能赶不上通胀的上升，从而形成“类滞胀”局面。

任何政策都有边际效应递减的规律，土耳其不断降息的结果，就像打鸡血，越到后面需要的剂量越大，但对经济刺激的效应越小，直到国际资本和国内民众的预期扭转，意识到土耳其经济崩盘的风险，那么，不管如何降息，资本流出都是大概率。

如果经济增长刺激不起来，高通胀又压不下去的话，土耳其经济很可能迎来滞胀局面，这对于埃尔多安政府将是不可承受之重。由于土耳其的外汇储备捉襟见肘，政府可能没有能力稳住汇率，即使印再多的货币也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够给土耳其经济和民众带来更深重的灾难。

最后，土耳其将在国际金融资本沽空的冲击下，遭遇金融危机。

土耳其现在金融和资本账户已经高度开放，在逆经济规律而动的刺激政策下，国际炒家沽空土耳其里拉已是大概率，埃尔多安政府要想对抗国际炒家的沽空，只能拿外汇储备当子弹以杠杆效应撬动预期的扭转，即通过强势政府的形象将国际炒家击退。

虽然埃尔多安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奇人，但是他的家底并不深厚，土耳其这么些年扩张的债务太多，积累的外储太少。要和来自华尔街的国际资本进行对抗，很可能会有心无力。有人说，埃尔多安可以通过严控资本进出来防范国际炒家的叮咬，但是，没有庞大外储作为后盾的土耳其，是很难扛住这么强大的沽空力量的。

埃尔多安手中的牌已经不多，如果降息不能使经济高增长，那么，最终土耳其或只有加息一条路了。

回顾历史，2013年6月美联储引发“削减恐慌”后，土耳其资本外流持续，至2014年初，土耳其资本外逃加剧。土耳其央行被迫在2014年1月28日召开紧急会议，大幅加息550个基点，并宣布简化货币政策框架，将主要依赖政策利率向市场提供流动性。

如果明年二季度美联储开始加息，将是土耳其陷入金融危机的开始，埃尔多安究竟是夜郎自大还是险中求胜，很快就会见分晓！

文章最后，戎评有话说

不管土耳其能否在降息策略上取得经济调控的成功，但不得不承认埃尔多安具有极大的胆识和气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反其道而行。

姑且不论经济学是否认同此举或者是否会被颠覆，至少，土耳其降息是维持其经济高速增长的唯一手段，如果要在过热和滞胀中间选，从民意和选票考虑，埃尔多安也只能选择让经济过热，只有经济增长了，他的执政基础才有保障。

因此，我们不能从传统经济学的视角去评估埃尔多安的对错，如果换作是美国，遭遇类似的局面，很可能也不会采取痛苦出清的方式，而是靠美联储开动印钞机。只是埃尔多安没有能够转嫁危机的全球性的金融货币机制，土耳其里拉也不是美元，没有广泛的持有基础，和实力雄厚的外汇储备作为保障，因此，埃尔多安很可能会赌输。

凡事有因就有果，因果循环是谁也逃脱不了的命运。从土耳其选择用“三高”模式发展经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现在难以摆脱金融危机厄运的结局。个人不可能阻挡事物的大趋势，就算是政治强人也难挡经济规律主导的最终结果。

一代强人埃尔多安，这次还能够平安渡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