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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工人下岗

一九九八,工人下岗

原创 欧洲金靴 云阿云智库•反私有化改革

导读:从80年代中期开始,在全国股份制改革的时代背景下,沈阳的国有企业开始瓦解,大批的工人遭遇了史无前例的下岗潮,仅一个75万人口的铁西区工人就有近50万人下岗。

文 / 欧洲金靴

文章发表于2021年5月18日

东北疫情抬头,却突然因为沈阳流调轨迹而火了沈阳鸡架,一度冲上热搜第一。

鸡架成为东北热门小吃,这当然历史悠久,但是真正促使吃鸡架这一食俗大面积在东北、特别是沈阳民间铺展开来的历史诱因,实际非常苦涩:国企解体,工人下岗。

从80年代中期开始,在全国股份制改革的时代背景下,沈阳的国有企业开始瓦解,大批的工人遭遇了史无前例的下岗潮,仅一个75万人口的铁西区工人就有近50万人下岗。

原来的铁西区曾是著名的核心工业区,烟囱高耸入云,工厂轰鸣不断,各类钢厂、水泵厂、电缆厂、新华印刷厂、东北制药厂,比比皆是。

后来一夜之间,听着老旧的电视里传来刘欢靡靡悠扬的《从头再来》,沈阳整整一代国企人从此失去了铁饭碗。

沈阳有一路公交车是202路,从和平区沙山发车,穿越和平、铁西、进入皇姑区段的塔湾站。据当地人讲,司机师傅都不爱跑这条线,因为这条线附近的老百姓穷,所谓“素质低”,有上车不给钱的,有骂人的,有抢座位的,有小偷小摸的……

这条线路跑的是铁西区与皇姑区交界的地方,这里的下岗工人最多,是沈阳当时最底层的人群。

有人那个时候还给202线公交命名为“下岗车”。

穷苦的沈阳工人不得不“消费降级”,有的人干起了街头小烧烤,有的人不再顿顿有肉蛋奶。

正是在这时,便宜的鸡架成了沈阳人餐桌的主角,它满足了喜好饮酒的配菜需求,也在囊中羞涩的情况下保留了一丝“手中有肉”的尊严。

在国企时代,东北几乎所有的社会公共服务都配合着就业绑定在一起,工厂办幼儿园、办学校、办养老院、办大食堂,以至于在财政层面的社会福利基本为零的前提下,东北地区实现了水准颇高的整体福利水平。

然而下岗之后,工人家庭所能享有的一切社会公共服务也就全部失去。取消福利分房、取消国家保障建立社保制度,紧随其后便是医疗市场化、教育市场化。

与强行解散国企相同步的,是被强制下岗的工人们由国家养老变为现收现付(代际补偿制),这同样是一种单方面的打破契约……

根据2002年2月国家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发布的全国下岗职工报告:1998-2000年,全国国有企业共发生下岗职工2137万人。

其中1998年,年初为691.8万人,当年新增562.2万人;1999年,上年结转610万人,当年新增618.6万人;2000年,上年结转652万人,当年新增444.6万人。

早在1993年11月,十四届三中全会就通过了《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若干问题的决定》,明确提出“建立新的社会保障体系”。

但从一开始,新养老保险制度的建立就遇到资金筹措的困难,发生了昔日国有企业老职工的账户中没有基金积累或者积累很少的「空账户」问题,并由此引发此后十几年成批的老工人在退休时需要“花钱退休”——填补账户空白,才能退休并领取养老金的乱象。

2009年时,一项针对沈阳国企下岗职工的研究中,随机挑选了21位被买断工龄的受访者,其中有11位袒露自己是被强制买断的,有6位是半强迫半自愿,只有4位是自愿选择买断工龄。

当时,一年工龄的价格在各省不同,东北地区约2000元。也就是说,一个工龄二十年的工人拿了区区几万元钱,就被推到了冰冷的马路上,举着“木匠”、“钳工”的纸板讨生活。

而这些东北男人们的妻子,在世纪之交的关内外往往担负着街头“卖艺”的家庭职责,以及在各个风月场所里陪酒少妇的角色……

今天的人们往往会不屑于东北人曾经的“铁饭碗”,认为是国家过分照顾、让东北人“贪了旧制度的便宜”。

事实上,东北人的铁饭碗从来就不是白端的,铁饭碗的背后是巨大的牺牲。

计划经济,准确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一种“准战时体制”,以应对北方苏修和东面美日韩联军的威胁。

从抗美援朝到抵御苏修,冲在最前线的都是东北人民以及东北的国有企业。

国家的要求很简单:一旦发生大规模战争,东北的国企必须能够迅速转入战时状态、扩大军工生产、支援前沿战线。

像典型的哈尔滨自动化仪器仪表厂、哈尔滨风华机器厂,就专门有一条军工线,专供战时。

所以东北的国企工人可以视为“全员战士”。

打仗打的是什么?就是后勤!想想当年高岗是怎么起势的,就是在搞建设的同时支援抗美援朝战争、在东北后方为彭老总输血。

结果1991年,偌大的苏联突然崩了,中国顿时失去了北方威胁,压力尽释,东北国有企业的庞大福利也瞬间成了一种“累赘”,进而坏账、积债……

同时,自1979年就逐步废止的知青下乡政策导致了知识青年被大规模召回城市,强行往国企里面塞,造成了体制性的人浮于事、大锅饭、“一份工三人干”等恶况(那些没能进入国企的青年便游走街头无所事事,随即迎来了83严打……以致于后来又迫于无奈、搞了一段时间的“知青重返农村”运动),这些也是在人为地给东北国企敲响丧钟。

被称为俄罗斯“私有化之父”、担任过俄副总理兼政府私有化委员会主席的丘拜斯曾经有言说:“无论把财产分给谁,哪怕是分给强盗,只要把财产从国家手里夺出来就好。”

那么沈阳的财富“分”给了谁呢?

1999年初,时任沈阳副市长马向东、财政局长李经芳、建委主任宁先杰三人,在澳门频繁出入赌场,被国家相关部门一举拿下;一年后,“东北最后一位黑老大”、“沈阳王”刘涌正式被公安机关逮捕,其背后靠山、时任沈阳市长慕绥新随即下野。

慕市长与之前落马的马市长就此一起落位沈阳历史,江湖人称“慕马案”。

那场震动幅度巨大的沈阳官场大地震,牵连甚众,总涉案人员达100多人,其中副省级1人,副市级4人,仅各级的“一把手”就有17人,贪腐金额达数百万美元。

至于曲婉婷她妈那种,我就不多说了,涉案金额近3.5亿元人民币,那是东北人民一辈辈积攒下的血汗钱啊,换作了曲婉婷留学加拿大一年20万、一学就是九年的学费……

回到“鸡”的话题,彼时恰逢中国大量引进白羽鸡,相较于传统的三黄鸡,白羽鸡生长周期快、肉质也不错,中国的养鸡业快速成长、一跃成为了世界三大白羽肉鸡生产国之一。

市场上的鲜鸡供应由此达到一个可观的规模,这也让鸡架在东北的“下沉市场”逐渐流行,成为贫苦又好聚众饮食的下岗工人热爱的食物。

肉少骨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架,能够被东北人做出花来,以致于到今天形成了十几种吃法、甚至可登大雅之堂、成为沈阳饮食文化的一部分,这是劳动人民的智慧所就。

一如过去重庆江畔的码头工人捡食各种动物肾脏下水涮烫食用、造就了独具特色的重庆火锅;又如《钢的琴》里,一群工友们可以在破碎的工厂里用废物废料做出一架崭新的钢琴。

工人阶级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小小餐桌上,在尘尘废墟里,总是不屈的,总是不死的。

但是苦中作乐,不应因乐而忘记旧苦。

老舍的《茶馆》里有这样一句台词:“我爱咱们的大清国啊,我怕它完了,可是…谁爱咱们啊!”

姜文的《一步之遥》里也有一句台词:“感谢大清亡了国嘛,咱都是暴发户!”

一个转身,两个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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