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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正富:中国人的货币叫“人民币”,它不该是为资本服务的

史正富:中国人的货币叫“人民币”,它不该是为资本服务的

史正富2021-02-22来源:观察者网

史正富 | 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具有企业家经验的经济学人

货币能不能有效履行它的职能,取决于能不能有效地掌控货币部类构成,也就是社会货币总量分流到虚拟金融部门和实体经济部门。以今天美国而言,等于是清一色地发展虚拟金融经济去了,这是一个金融立国的战略,最后变成了一个空手套的战略。

导 读

在“大师计划”前三期的节目中,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学术委员会主席史正富围绕“中国愿景2035”展开了一系列讨论。那么目前实现这一目标的障碍,又在哪里呢?本集节目,将从中国金融业存在的问题谈起。

唐毅南:史老师讲了我们战略层面需要操作的重大的方向,以及我们这么做对中国未来的意义。我就请问史老师一个操作层面的问题,您也提到我们这些重大的项目,它需要天量资产,市场都已经无法提供了,这一笔钱从哪里来?我们的市场机制不能完全解决的话,我们还有什么机制去完成这样一个投资?

史正富:这确实是个大问题。这个不是一个教授跟我说过这个事情,他们说,现在全社会资金都紧缺,你弄这么多大项目,钱更不够用了嘛。

我说你算大账,是看中国的储蓄率。既然有这么大的储蓄率,就意味有这么大的资金是可以来干这些事。

为什么资金老感觉紧张呢?我的解释就是钱跑到不该去的地方了,都到金融市场,到炒房子炒地的市场上去了。

现在货币运行的背景不是一个单一工业经济或者叫产业经济的时代,是一个虚实二元经济的背景。

什么叫虚实二元经济呢?生产产品和服务的在市场上生产销售,这是一个古已有之的经济。但是今天多了一个由金融界开发出来的交易资产的经济,开始是交易资产,资产是什么呢?工厂、企业。企业赚的收入和利润,他拿这个利润去交易,来给这企业估值,然后卖股份,卖5%的股就是卖了这个企业价值的5%,这是交易资产。

但是现在发展到最后,把股票或者说是房子,这一类基础资产都加码,一层一层在上面开发衍生品,一级衍生,二级衍生,三级衍生,就这样子无限地衍生出去,还可以混合衍生,我把贷款和股票混起来,我把汽车贷款、学生贷款和房贷再打包。

总之,数学家有各种方法把有限的资产无限地放大,这样资产就不是简单的交易,它设计、制造然后交易,在这个过程中赚利润,最终金融资产交易的规模现在超过实体经济的规模。

这是现在大多数经济学家忽视的一个问题,还老想着银行是一个行业,我们有交通、有银行、有制造,有农业,今天的金融不是那个意思,金融业自己制造出来的、自己玩的产品数以万计,规模、交易量占用的基础资产,比实体经济还大。

因此,我想提出一点——美国经济已经不是我们以前熟悉的经济,它是一个虚拟金融资产经济和实体产业经济叠加的二元经济,它不是过去那种“农业和工业二元经济”,“现代和传统二元经济”,而是一个“虚和实的二元经济”。

在这个经济中,资产的交易成了一个大部门,资产经济部门和实体经济部门同样要用货币,货币出来以后,通过种种渠道分流了。

最终看来两个部门都在用,因此就产生了一个新课题,全社会货币总量中虚拟经济占用的货币量和实体经济占用的货币量形成一个比例关系,我把这个叫做货币的部类构成。

今天美国有一个大问题,就是虚拟金融经济占用的货币量超前发展的长期趋势。上市公司这么几十年是负融资,他们是到金融界借钱,把自己的股份买回来。实体经济没有得到金融界的新增的货币量,可见金融界虚拟交易的货币量等于吃掉了美国过去全部的货币增量。

虚拟经济像黑洞一样,把社会的货币都吸收到它那边去了,导致资产价格日益膨胀,所以美国的估值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产业结构发生了颠覆性的变革。

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解决货币的最终流向问题,你什么政策都是挡不住金融泡沫的。金融泡沫的结果是什么呢?周期性地打击社会经济的连贯性之外,也会导致收入分配的严重两极分化,导致实体经济的衰败。

货币能不能有效履行它的职能,取决于能不能有效地掌控货币部类构成,也就是社会货币总量分流到虚拟金融部门和实体经济部门的比例。以今天美国而言,等于是清一色地发展虚拟金融经济去了,这是一个金融立国的战略,最后变成了一个空手套的战略。

看看我们中国过去这10年发生的金融变革,跟之前30年不可同日而语。之前30年,中国在那个时代改革开放,只讲FDI。

外国资本直接投资企业,你不能买股票、买债券,我不跟你玩虚的,只能扶持实体产业,我们只接受FDI,要么是国家出面跟国际上贷款,贷款了以后给各个地方、各个企业去用,它是个实体导向的金融产品。

前30年改革开放只是把产品市场化了,生产要素这个部门没有市场化,还是国家控制,当然也存在着种种扭曲,土地是一个,但是最重要的是,金融业没有实现市场化,所以导致了金融体系效率低下,阻碍了实体经济的发展。于是就提出来了生产要素体系的市场化是深改的重要任务。从那以后,我们确实在金融市场上做了很多事,最主要的是什么呢?发展了一大堆所谓新的金融产品,名之曰金融创新。

创新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把已有的资产进行切割、包装、重组。期货、期权、互换这些都来了。

唐毅南:美国有的我们全都有了。

史正富:这个只要打通,你比如说互换,我可以造出无数种互换来,你只要说有期权,我可以做出各种各样的期权,这个门一打开,可以是无穷无尽的发展空间。走到今天,我觉得再往下走,就会尾大不掉。可能这是中国未来经济发展中最大的一个隐患,可以让中国本来毫无疑问能够实现的愿景2035,给搞成一个“不生不熟”的。

金融板块是最不可以让市场来起决定性作用的,为什么?金融板块交易的是资产,资产是干什么的?他不是买来用的,他买来是想再卖的。不是像钢材、大米,我是买来自己消费和为自己的生产做原料用的。

买来自己用,供给和需求决定价格,供给背后是生产,需求背后是老百姓的收入,它有一个平衡点,马克思把这个叫生产价格,西方把这个叫均衡价格,其实都是同一回事。所以它有一个均衡点,它可以淘汰,成本太高的企业给你淘汰,没有人买的产品给你淘汰,所以这是有配置资源的作用的。

买来要用的东西是什么呢?你价钱越贵,我买的越少,价钱越便宜,我买的越多。但是金融产品不是,你价钱越贵,我可能买的人越多,你越便宜我就不敢买了,它叫追涨杀跌。

你涨的时候大家都跑来买了,这股票连涨两三年了,后面人就越来越多,股市繁荣了好几年了,泡沫其实越来越大了,然后进来人越来越多,而实体经济卖产品的是不追涨的,是避涨趋跌,你跌价了我欢迎,你涨价我不喜欢,电视机从几千块跌到几百块了,买的人就多了。

这样子,这两个市场的价格规律是不一样的,于是就产生两个不同结果,价格市场机制调节实体产品,在很多时候真的是可以促进你降低成本,提高质量,开发新产品,但是金融业导致你也开放新产品,就是开发稀奇古怪的新产品,更重要的是导致你追涨杀跌。

追涨杀跌的结果是什么呢?主流投资者不跟你玩价值投资。我就是通过引领股票的涨跌或者资产的潮起潮落,我赚大钱,赚快钱。因此,亚当•斯密“看不见的手”在金融市场是失灵的。

我赚钱,因为你们追涨杀跌,我用不着费脑子搞清楚这个企业到底在10年后会不会涨,企业利润会不会增长。我只要叫价格涨,我先买好,钱就赚回来了。谁能干这个活呢?有金融购买力的人,改变舆论的人,就是有话语权的人,还有有执行能力的人,因为一个人干不了这事。

因此,核心金融财团的赚钱手法,不是一本正经地搞价值投资,而是搞长周期的股市的或者资产市场的价格趋势的引导,一般是多年涨、一个暴跌,索罗斯总结叫暴涨暴跌,我说,你错的,是慢涨暴跌。

因为暴涨暴跌赚不到钱,涨的时间要足够长,怎么涨呢?就有一整套的手段,叫市值管理。你看现在证券公司给你做财务顾问,市值管理,这说得好听,就是把你股票搞高了,然后你好赚钱。但是这跟企业基本面有关系吗?

给普通的投资者带来的是什么?带来的就是股价一会儿高烧,一会儿感冒打摆子,基本上是对实体经济一种周期性的冲击波。

这个领域怎么可能去让市场机制起决定性作用?我从来就没想通过。只要这些金融衍生产品出来,你还想监管吗?不可能了。金融界有一个英国人提出来的,叫衍生品金融不可监管定理——只要给你搞衍生品,以后就没得监管了,你没有办法监管。它不像银行信贷,这个监管比较容易,但这个已经够银保监局辛苦的了。

因此我觉得,现在的办法是,国家改革人民银行货币发行制度,让货币发行主要促进实体经济发展,这也是国家一直强调的功能。

第一, 我们目标要锁定,不能导致资产价格的膨胀,市场泡沫化。

第二,要防止通货膨胀,我不需要扩大货币总量的发行,而是要把社会流通中的货币总量的一部分,从虚拟的金融经济转到实体的产业经济上来。

怎么能转得过来呢?靠现行的银行经营体制做不到,我就说社会主义国家,人民银行是人民利益代表,不是金融资本的利益代表,它应该去承担国家使命,所以它应该发行第二个货币发行通道,我把这个叫战略轨道发行,就是人民银行的资金应该有一块,肯定大头是通过市场轨道,那是千家万户的企业。

但是之前讲的基础性战略性资产的资金需求,应该是由人民银行的战略发行轨道来提供的,所以我就创造一个“人民银行双轨制”的表述,背后的理论就是共同货币论,社会主义的货币,人民的货币应该为人民的利益服务,不是为资本家的利益服务。

你要为资本家利益服务,你要全面市场化。你要不是,那你就得直接面向国家重大的愿景当中那些基础性、战略性的资产积累,为它提供长期资本金,然后投资给企业,让那些企业正常地像市场经济一样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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